等到冯海珍自己用的物件都买齐了,公子公女结伴逛市场的消息早传过了半个豫章城。此时两人寻了个下堂宽敞的酒楼,挑了个显眼的位子吃饭,周围的位子已经被瞧热闹的观众占满,虽然也好奇为什么贵人不去上雅座,但是管他呢,这样更好看戏。
“阿謇,一路走来也吃过不少菜肴了,此次可有什么花样?”
“嗯……豫章之南有安福县,听闻那里的火肉……”
“吃过了!你呀,忘了吗?我们从岭南向北至此地,途经州县中就有安福县!”
“啊?是……是吗?”
“当然是啦!那时你还说要用在军中的方式来吃呢!好好的饭馆不进,非要出城搞什么野营,一来一回几个时辰,就为了吃几口肉片和胡饼,阿謇你居然把这事给忘了!”
“是……是。对不住。”
“嗐,那么,这顿饭吃什么?”
“不如吃鱼吧……”
“吃鱼?你要请我这个岭南出身的冯家公女吃鱼?”
“……那……阿珍你想吃什么?”
送命啊,这问题问得连旁观的看客都摇头、觉得耿国公公女和这个憨批同行实属不易。冯海珍手指揉压着太阳穴,演出来的表情里烦躁与无奈的比例恰到好处,完美地达成了塑造两人关系的目的。
“我想吃胥邪。”
“胥邪?那不是你家乡高州出产的吗?在这远离海边的洪州我哪里给妳去找?”
“我不管,这一路上你推荐的饭菜我都吃够了,现在我就想吃家乡出产的食物。”
“但是,那是装满树汁的木球啊!里面至多就还有一层半寸厚的硬膏,又怎么吃得饱?”
“我说了,我不管,你自己去想办法吧。”
说完,起身便走,娇小的少女气呼呼地往外走,相较身材高大的公子慌张地追去的身影更加凸显出了反差,他刚出酒楼,身后的观众就叽叽喳喳了起来。有谈论刚才两人言语神态的、有对早上两人的传闻添油加醋的、甚至还有人好奇那胥邪到底是什么吃食的,两人这一场的戏时间很短,但经过人们无限的遐想后急剧地膨胀起来。虽然躲在角落的穿越者觉得看客的各种分析有渐渐奇葩化的趋势,不过在散播传闻的前期追求的是速度和热度,现在就先这样吧。
“嗯,冯小姐聪慧伶俐,应该不用再担心这边了。好了,戏也看够了吧,我们也该去买制作防备歹人机关的物件了。”
“别啊,王先生,这还没到正午呢,天黑之前再让他们演一遍吧。”
“行啦行啦,才刚第一天就别太过火了,之所以让他们做戏也不过是为了撑过这次的祸难,还是快些去做我们该做的事吧。”
杜构无言,想到以后回到京中两家还要不时来往确实不能做得太过,但是,留在这里听听其他人是怎么谈论的总归是没问题的吧。
“哎,先生,虽说还没到正午但我也有些饿了,就等吃饱喝足后再去吧。”
“……好吧,要买的也不是什么难寻的物件,这餐就先放松下来享用洪州的美食吧。”
“好咧。跑堂的!那个……你们这里有安福县的火肉吗?”
不愧是在后世都排的上号的火腿,即便现在唐朝的制盐技术还不够好竟也能将猪肉熟成得滋味鲜美,杜构本想掏出大钱买一整个寄回家里,怎奈现在还不知维持先生的计策会花费多少,这次也只好作罢。
“王先生,你打算买什么来防备歹人的偷袭啊?”
“兽油、黄豆,只要把这些往楼梯上一倒,歹徒就上不了楼了。”
“啊?就这?那……那要是对面放火呢?”
“不会的,起码这几天不会。杀人放火是当对方走投无路身陷绝境时才会用的招数,这种事情要到朝廷即将查到究竟是何人想陷害耿国公时才有可能发生。现在我们不过是想要否定掉冯小姐被绑架的事情,还不至于把他们逼到那般地步。”
“不过只靠这些,还是不够吧。”
“嗯,等我买些尺寸合适细竹和麻醉药物就做几支吹箭教给你们,到时你们也有些防身的手段。之后么……去打铁铺看看有什么现成的物件能用再做打算吧。”
一听先生要教自己吹箭小杜两眼直放光,当初他亲眼见到时就曾惊为神技,向先生讨教却被告知此招邪毒不是君子所为。心痒了这么久,终于在这无法顾及虚名的情况下等到了机会,要是真有歹人来袭,可要好好发挥。
“胥邪啦,卖胥邪啦,一纹宝钱丫果个胥邪啦。”
正在杜构幻想自己制敌取胜的英武之姿时,一声掺杂几分疍味的叫卖声吸引了三人的目光,路边墙根的阴影下一个带着斗笠的小贩盘坐在草席上,身边堆了大大小小几十个椰子。
“这就是冯小姐之前提到的胥邪吗?这个要怎么吃?”
“主要是喝里面的树汁,小的曾喝过一次,那树汁清澈甘甜,一个胥邪里面差不多有一斗之多。”
闻得隗善的讲解杜公子又提起了兴趣,摸出大钱让商贩砍开了一个,汁水清凉解渴,感觉连夏日午后的暑气都消解了不少。
“美啊!难怪冯小姐提到家乡特产时首先想到的就是这胥邪。先生,不如就多买几个带回客栈去吧。”
“还是等去过打铁铺后回来再买为好,这胥邪又大又重,还不知道回来时有没有空余的力气带回去呢。”
“……好吧。”
三人转身向传来金石击打声响的方向走去,全然没有注意到那斗笠下锐利的目光,而等他们再遇见这个卖椰子的小贩时,他已经带人闯进了客栈。
“才刚第一天啊,天都没黑,这么性急的吗?”
王珏玉一边往楼梯上撒拌了兽油的黄豆一边嘟囔着,杜构紧握吹箭浑身发抖,没想到大场面这么快就来了,楼下传来阵阵尖叫和陶器破碎的声音,李德謇护住身后的少女,心里有点慌。
“先生,可还有什么机关能用?”
“没有,还没有时间准备那么多,目前就只有这些。”
隗善握着刀柄的手指更加用力,紧咬的牙齿咯咯作响,冷汗划过脸颊。眼见对方冲向楼梯的人越来越多,忽然其中有一个人看到了冯小姐,喊出一句让几人都大感意外的话。
“小姐莫忧,奴才这就来救您。”
“嗯?他们是冯家的下人?”
“好……像是吧,家里下人那么多,我也不是谁都认识的。”
情况突变,是往好的方向,不过总觉得对方的架势有些癫狂。
“那要不冯小姐您喊几句试试,让他们别这么激动?”
“……好吧。咳咳,不要担心!我没事!都冷静下来!”
“小姐啊,您受苦啦,我们这就救你回家。”
“听我说!我真的没事!你们先都停下来!”
“无耻恶贼!到现在还敢挟持小姐负隅顽抗,我定要叫尔等付出代价、碎尸万段!”
听听,这是解救人质时该说的话吗?拱火啊,该不会他们其实就是绑架冯海珍的始作俑者吧?
“累班贴唔咩嗯演娃哥泼该!吔稀喇啊!”
穿越者往人已经挤成一堆的楼梯口扔了包胡椒粉打断双方咏唱,这才稳下心神可以细细观察对方的样子。
楼下往上冲的有二三十人,衣着统一,看相貌都能至少有四五十岁了,没穿甲,没执弓箭,没有谁在指挥,手里的武器全是些哨棒木棍。
“嘿!还真有可能是耿国公府的家丁,就是神智好像有些不清楚,再这么下去的话就闹大了,还是把他们全都药晕吧。”
五人拿着竹管对着楼下一通猛吹,就在刚放倒下大半时,又有个一群衣着与家丁们相同的青壮赶到,看那为首男子的装扮和气质,应就是冯家的大人物了。
“住手!都住手!冯家的人都退回来!不许妄动!”
男子望向楼上,见冯海珍安然无恙时明显松了口气,向前几步行了个叉手礼。
“本官是耿国公长子、春州刺史冯智戴,这些天舍妹受各位照顾了。”
“大哥!”
冯海珍瞧清那人样貌顿时激动起来,情急间竟想从二楼跳下去,身旁的李德謇连忙拦住,自己先一跃而下,走到耿国公公子面前回了一礼。
“本将永康县公长子李德謇,见过冯公子。冯家心系公女安危有些激进尚在情理之中,只是不知冯家长子亲自带人来到这洪州,真的只是为了解救令妹吗?”
“你什么意思!”
本来该是兄妹相见的感动场景,却因两家公子对峙而突然紧张了起来,还没等双方有进一步动作,胫骨上各被踢了一脚。
“我还想知道你们是什么意思呢,不叫人快点收拾还有时间在这里扮嘢!”
冯小姐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楼下,气鼓鼓地教训两个大老爷们,小李也就算了,对她那年过三旬的长兄竟也丝毫没有客气。
“阿妹,我这也是为妳不平啊,妳知我知妳宜家处境有几担心咩?”
“你都癫嘎?你都同家的下人丫样冇脑?”
见兄妹两人鸟语芬芳喋喋不休好像就要把自己忘了,李德裕忍着痛,呲牙咧嘴地打断他们。
“别闹了,先回答我的问题,冯公子你是以什么身份什么名目一路来到洪州的?”
岭南冯家到底是不是想叛乱?老爹现在怎么样了?今天做了一天的戏仅有否定冯海珍被绑架从而保住她名节的效果,李家会不会被认为是叛贼同党还不好说,冯家的态度是自己担忧烦愁的关键原因,这次定要问个清楚。
然而,还没等到对方的回答,负责城防治安的官兵先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