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绾手中的竹简还未完全展开，便被殿外侍卫的禀报打断。嬴政听罢，脸色不变，只淡淡道：“宣。”
侍卫领命而去，片刻后，老廷尉步入大殿，躬身行礼：“臣参见大王。”
“嫪毐一案，可审结了？”嬴政开门见山。
“回大王，嫪毐逆党已尽数伏诛，相关人犯亦已审结定罪。”老廷尉答道。
嬴政点点头，示意王绾继续。
王绾清了清嗓子，高声宣读：“今日大朝，共议三题。其一，嫪毐谋逆案结案陈词；其二，商讨《吕氏春秋》编纂完成事宜；其三……”
王绾尚未宣读完毕，殿外再次传来一阵骚动。
这次，是蒙恬身着甲胄，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未等通传，便径直走到殿中央，单膝跪地：“臣有本要奏！”
殿内顿时一片寂静，众臣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蒙恬身上。吕不韦眼眸微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嬴政的反应。
嬴政看着跪在地上的蒙恬，语气平静：“蒙将军有何事要奏？”
“臣于嫪毐之乱中，查获诸多证据，牵涉甚广……”蒙恬顿了顿，目光扫过老廷尉，语气沉重，“然廷尉六署结案呈报之中，却未见相关人犯，臣心中疑惑，特来请大王公议！”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顿时炸开了锅。
众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吕不韦脸色微变，心中暗道不好。
他看向老廷尉，却见对方也是一脸茫然，似乎并不知情。
嬴政沉默片刻，缓缓开口：“蒙恬，你所言当真？”
“臣句句属实，不敢欺瞒大王！”蒙恬语气坚定。
嬴政的目光再次转向老廷尉：“廷尉，你可知此事？”
老廷尉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连忙跪倒在地：“臣……臣不知……”
“嫪毐谋逆，罪不容诛，任何包庇隐瞒者，同罪论处！”嬴政语气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看向吕不韦，缓缓道：“相国，此事……”
吕不韦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却见蒙恬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高举过头顶：“臣有嫪毐同党名单，请大王过目！”
嬴政伸手示意，内侍立刻上前接过竹简，呈到嬴政面前。
嬴政展开竹简，一目十行地浏览着，脸色逐渐阴沉。
殿内气氛压抑，落针可闻。
片刻后，嬴政将竹简掷于地上，怒喝道：“大胆！竟敢包庇逆党，罪无可恕！”
老廷尉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首：“大王明鉴，臣冤枉啊！臣对嫪毐同党之事，毫不知情！”
“不知情？”蒙恬冷笑一声，“那嫪毐府上搜出的书信、账册，又是从何而来？难道是凭空捏造的不成？”
老廷尉语塞，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他偷偷瞥了一眼吕不韦，却见对方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嬴政目光如炬，扫视群臣，沉声道：“廷尉六署结案草率，朕甚是不满！老廷尉，你且将嫪毐一案的凭据呈上来，朕要亲自过目！”
老廷尉不敢怠慢，连忙命人将案卷抬了上来。
案卷堆积如山，几乎占据了整个大殿。
嬴政命人将案卷摊开，仔细查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殿内气氛愈发紧张。众臣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突然，嬴政猛地抬起头，目光锁定吕不韦，沉声道：“相国，嫪毐府上搜出的账册之中，为何有诸多与相国府相关的款项往来？”
吕不韦眼皮跳了跳，依旧沉默不语。
老廷尉见状，连忙补充道：“大王，这些款项往来，并非相国授意，而是嫪毐假借相国名义，私自挪用……”
“住口！”嬴政厉声打断，“事到如今，你还要为相国开脱吗？嫪毐谋逆，相国难辞其咎！”
老廷尉吓得不敢再说话，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嬴政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嫪毐一案，疑点重重，朕命蒙恬重新彻查！相国……”他顿了顿，目光冰冷，“相国且先回府静候，待查明真相，再做定夺。”
吕不韦深深地看了嬴政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径直走出了大殿。
他走得很快，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殿外，西门老总事和莫胡早已等候多时。
见吕不韦出来，二人连忙迎了上去……侯爷……
“侯爷，”西门老总事和莫胡迎上前，语气中带着一丝焦虑，“大王……”
吕不韦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言。
他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地登上马车，径直回了府。
回到府中，吕不韦径直走入书房，重重地关上了门。
未过多久，丞相府外传来一阵马蹄声。守门的小厮连忙进去禀报：“侯爷，宫里来人了！”
吕不韦沉声道：“请进来。”
来人正是长史王绾。他手持王书，神色凝重地走到吕不韦面前，躬身行礼：“大王有旨。”
吕不韦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念吧。”
王绾展开王书，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丞相吕不韦，功高盖世，然嫪毐一案，监管不力，难辞其咎。今罢黜其丞相之职，保留文信侯爵位，迁往洛阳封地，许其在咸阳居留十日，以备迁徙。钦此！”
吕不韦听罢，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他缓缓睁开眼睛，淡淡地说道：“知道了。”
王绾将王书递给吕不韦，轻声道：“侯爷，李斯大人已回泾水老家，郑国渠丞数次求见，都被李斯大人挡了回去。”
吕不韦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郑国……替我告诉他，就说……就说老夫一切安好，让他不必挂念。”
王绾应了一声，便告辞离去。
吕不韦看着王绾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府外熙熙攘攘的街道，心中五味杂陈。
片刻后，他转身走出书房，对西门老总事吩咐道：“备车，去胡杨林。”
胡杨林，是吕不韦早年购置的一片私人园林。
林中遍植胡杨，深秋时节，金黄的树叶飘落如雨，景色十分壮观。
吕不韦独自一人走在林间小道上，脚下踩着厚厚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侯爷，”莫胡快步跟了上来，低声道，“您为门客们准备的那一百份大礼……”
吕不韦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莫胡，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看来……是用不了那么多了。”
吕不韦回到府中，吩咐西门老总事：“将备好的礼物分发下去，凡我府中门客，皆有。”
西门老总事面露难色：“侯爷，如今……怕是用不了那么多。”
吕不韦摆摆手：“不必多言，去办吧。”他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曾经门庭若市，如今却……他独自一人来到文信学宫，昔日熙攘的学宫如今空空荡荡，只有几个老仆在打扫落叶。
总炊执事迎上前，神情颓丧：“侯爷，晚汤已开三百案，却只有寥寥数人……”
吕不韦心头一震，强忍着心中的酸楚，问道：“聚贤馆呢？”
“聚贤馆也差不多，”总炊执事哽咽道，“人都散了……”
吕不韦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便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醒来，只觉得浑身无力。
他挣扎着起身，环顾四周，空旷的学宫更显寂寥。
忽然，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低喃道：“三百案……也好。”
他起身，脚步有些踉跄地向外走去。西门老总事匆匆赶来，扶住他：“侯爷，您醒了！大王遣人送来……”
吕不韦打断他，眼神中透着一股莫名的坚定：“备车，去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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