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作家托马斯·林奇认为,世界上的死亡共有三种:
一,是听诊器和脑电波仪测出的肌体死亡;二,是以神经末端和分子的活动为基准的代谢死亡;三,是亲友和邻居所公知的死亡,即社会性死亡。
露易丝却觉得他错了,社会性死亡并不是指家人的遗忘,而是指身败名裂、赃污狼藉,被整个社会所不齿、所唾弃、所隔绝、所孤立。
社会集体共同厌恶一个个体,并把那个体隔绝在外——或者说,关在棺材里。
露易丝遭受过无数次威胁:她采访过政坛政要、权贵资本、军阀暴君……他们都曾威胁过她的生命。
唯有约里斯·利埃夫与众不同。
约里斯并没有威胁她生理上的性命,他甚至对露易丝这个人都不感兴趣。别说露易丝是个女人,露易丝在他眼里估计连人都不是,只是一个会动的、名为记者的标签。
他所威胁的,也是她的社会身份。
第一把刀叫做反种族歧视,第二把刀叫做为受害者伸冤。
简直就是倒反天罡!
她才是记者!
从来都是她揭露真相,把别人脸上的虚伪面具一把扯下来,然后放在那里,就在那里晒,晒给公众,晒给老百姓,晒足一百八十天!
怎么现在被晒的人变成我啦!
露易丝有点想哭,倒也不是被汪子涵打的,她的那一肘根本没用力;她是后悔自己口不择言,以至于出了这样大的谬误。
难道她真的是因写惯了文字报道,习惯将稿子多次修改、反复斟酌,以至于失去了对特殊词汇的敏感性吗?
还是说美国人的排外与歧视已经根深蒂固,连自己都被潜移默化地影响了?
是了,露易丝冷静了下来,一定是这样的!
通宵了一整晚的露易丝开始胡思乱想,她甚至忘记了睡眠不足本身就会影响人的思维逻辑。
虽然还在努力地睁着眼睛,但她已经陷入了困盹,连约里斯叫她,都能没听见。
直到汪子涵又把她叫醒。
“你到家啦!”
露易丝一米六,汪子涵一米八。汪子涵拎着她和拎着捆大葱一样容易。露易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自家公寓的门口。
“你们要干嘛!”
“啊?送你回家啊。”
“可是,伱们刚刚不是绑架了我……”双脚重新回到地面,露易丝站在熟悉的公寓门口,她的双手早就被人解开,只是她潜意识里还觉得自己被绑着。
她用眼神看了一圈,约里斯当然不在这里,但仍有两个熟悉的黑衣大汉跟在后面。他们的手上拎着熟悉的宜家家具,以及那个让她昏昏欲睡的熏香蜡烛。
露易丝陷入了茫然:“啊?”
所以,约里斯所说的“友好谈判”和“不是绑架”竟然都是真的?
“俺们少爷说了,这些家具就送给你当赔礼了。”拎着落地灯的那个黑衣大汉说,“少爷说他不差这点钱,扔了也浪费,不如给你。”
约里斯·利埃夫,你好奇怪。
你说他犯法吧,他确实构成了暂时限制他人人身自由的既定事实;你说他不犯法吧,他把人请到宜家家具上躺着,事后还亲自送了礼物,送人回家。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你的朋友大惊失色的跑来告诉你,冰箱里的牛奶变坏了,结果是他把每个牛奶瓶都画成了坏蛋的样子——
牛奶是变坏了,可牛奶没变坏啊!
这很难评。
“嗳!都说了,我们是友好谈判,不是绑架。”
可,可是我之前硬撑着熬夜是为了什么啊!
露易丝还没打开公寓的大门,已经有一道薄弱的光线从走廊的窗户边上溜了进来,清晨的阳光驱散了走廊里的黑暗,也把昏昏欲睡的露易丝清醒过来一点。
“已经是这个时间了……”
“领导说,你今天可以不用上班。”也许是同为女性的缘故,露易丝觉得汪子涵格外可信,哪怕汪子涵是这一群人中唯一揍过的她那个。
“我猜,今天星球日报会发生很多事吧?最好这几天都不要去报社上班。”汪子涵意有所指,“我们已经为你申请好PTO(带薪休假)了。
“报社的人不批也没关系,工资有人会补。”
“……好。”
露易丝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好甜。
只要顺从,就会过得无比舒适;只要遵循对方的路径,便能走出一条大道来。
汪子涵告诉她,佩里主编的确没有在那张股权转让书上签字。
可露易丝在得知这件事之后,甚至产生了一种没来由的愤恨:要是佩里签了字,报纸的内容是不是就不会被改?
超人也不会被造黄谣了?
露易丝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但很快,她就察觉到问题的所在。
“糖衣”融化了。
只要吃下去,就能享受到这份甜美,但事后必然会被腐蚀至肠穿肚烂的糖衣炮弹,现在已经被她吞吃入腹。
但她不得不这么做,那两把刀还悬在她的头顶!
所以,还是享受吧。
精神被折磨了一整晚的露易丝,终于能躺在自己的床上,享受迟来的安眠。
而另一边,另外一位星球日报的记者就比较惨了。
默罕默德·阿尔瓦德。
造谣超人的假新闻,《超人在地球的生存之谜:英雄形象背后的肮脏交易》明面上的撰稿人。
他早上刚醒,就被这份报道来了个当头一棒。
阿尔瓦德的能力不如露易丝,可仍然是专业的媒体人。当这份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诽谤的报道出现在自己名字下面的时候,他就已经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要么,是有人要害超人,不由余力的给超人造黄谣,让大伙看到超人就想起卖沟子;
要么,是有人要害星球日报,故意把这种堪称离谱的诽谤信息放进报纸,让报社名声扫地;
至于会不会有人要害自己?
阿尔瓦德笑了,那必不可能!
美利坚有着相当严苛的鄙视链,但无论这些鄙视链是以何种方式进行连接的,美利坚红脖子白人都只会在最顶端。
红脖子们在这件事相当的公平:无论是黑人、原住民、亚裔、罗姆人、拉丁裔、阿拉伯人、犹太人、斯拉夫人、雅利安人、日耳曼人甚至是英国人,他们都一律歧视,统统歧视!
这简直就是太公平啦!
默罕默德·阿尔瓦德来到美国的第一天,就切实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阿拉伯恐惧症。他只是走在路上,十个人里面有八个人觉得他是恐怖分子。
阿尔瓦德倒希望自己真的是,这样就能把这帮傻逼红脖子送上天!
现在,他的手机堆满了其他媒体人的信息,更有无数的同事对着他的私人账号百般质疑、百般刁难。
这帮媒体人平时人模狗样的,平日里只敢偷偷骂他,现在终于找到了机会,骂了个痛快。
阿尔瓦德笑了。
在众多咒骂他的邮件中,那个幕后黑手的邮件是那么的清晰、有礼貌,甚至还在开头写了“Dear Mohammed Alward”。
真贴心!没有让我这个替罪羊去死,还准备了两份不同口味的糖衣炮弹。
一,成为PornHub或Onlyfans的策划高管或专职编剧;他要做的只有闭嘴,然后拿着比报社记者多三倍的年薪滚蛋。
代价是名声扫地,尊严丧失,但他仍旧能留在美国。
二,是按照他们的计划行事,报酬是安排四个18岁的处女成为他的妻子,还会一次性的交付结婚的费用和彩礼钱。
代价是事后必须归国,永远不要回到美利坚。
起猛了,看到先知了。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我,默罕默德·阿尔瓦德,选择娶四个老婆!
我阿拉伯人娶四个老婆怎么了?我阿拉伯人娶四个老婆很正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