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郡城被蜿蜒、贯穿整座城的支流分成了南北两个部分。
李乘风与顾瑾瑶刚刚就是待在北半城,顾家的府邸则是在南半城。
南半城的整个氛围完全不同于北半城。
或许是少了许多红楼香阁与女子轻笑,分明同样是绿柳清河,放在北半城那边只能感受到满城的烟花风月,耳畔尽是软语。南半城更多却是小桥流水之意,建筑的风格也从“庸俗”走向了“清雅”,庄严大气又不失格调的,蔚为大观。
李乘风前面被顾瑾瑶拉到一家看起来就很高级的阁楼里面,胡乱换了身衣服。
不算最里面打底的单衣与裈。
李乘风现在也是足足穿了有三层衣物,内衬着一件对襟长衫,再在外面则着一袭纯色的道袍。
道袍不是道服,算是一类非常常见的服饰,属于是男女皆可穿的类型。
而在道袍外面还罩着一件绣着简单暗纹的浅蓝色披风,在胸前系绳,使得披风轻轻半拢着。
现在已经是初夏时分,即便这些衣服再怎么轻薄,连套着三四件衣服其实还是有些闷的,尤其是道袍里面还有内摆。
换成没有内摆的直裰的话兴许还会好一些,又或者是去了道袍直接外穿更薄些的披风,但顾瑾瑶觉得这俩方案都不如现在这模样符合李乘风的气质。
以前的李乘风没有好好的穿扮过,都是很随意的穿着粗布麻衣以及布鞋,全凭天生的容貌与气质撑着就已经很好看了。
如今换上了这身打扮,顾瑾瑶又替李乘风简单束了个冠,以竖式子午簪的方式簪着头发,端的是:丰姿英伟,相貌轩昂。齿白如银砌,唇红口四方。顶平额阔天仓满,目秀眉清地阁长。两耳有轮真杰士,一身不俗是才郎。好个妙龄聪俊风流子,不亚当年显圣郎!
虽然修行者修道后面都不会丑,会越来越好看,但本身也是需要底子在的。
即便是以青辞苛刻的眼光去评判,也不能否定李乘风这一身的好皮囊,哪怕是那些无相太清都没有李乘风这般容貌。
直把顾瑾瑶看得眼睛闪亮闪亮的,她肩膀上的小蜘蛛差点都流口水了……
“嗯,这一身勉勉强强还行,不错不错。”
顾瑾瑶先是评价的了一句衣服,笑着给李乘风整理着衣上褶皱,“以后有机会帮你裁缝些更合身的。”
李乘风汗颜:“我还是觉得我以前那一身挺好的,还挺方便的。”
顾瑾瑶轻笑一声道:“平时其实也不需要穿这么多的,但今天不一样,是要见我...嗯......之后就让人帮你裁些比甲吧,保证帅气!”
付了钱出了阁楼,顾瑾瑶又在路上给李乘风讲了许多有关她家的事情,以及她娘亲与兄长的一些兴趣好爱。
一边说着又走了许久,才到了顾家府邸门前,门前侍立着两个负责看门的下人,主要是负责接待来人与通传,见到顾瑾瑶牵着白马走将过来,那两个下人傻了眼睛。
齐齐揉揉眼睛,再看看,应该没认错人......
那两个下人才结结巴巴道:“三、三公子......?您刚刚不是才与周公子进府的么?什么时候出去的......?”
顾瑾瑶瞧着他们平白见了鬼的样子微微一愣,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易容多是照着三哥的形象瞎弄一通的,旋即用手在脸上一抹,现出了本来面目,淡淡道了一句:“是我,不是三哥。”
原来是小小姐回来了。
那两下人这才吁了口气,旋即换上一副很狗腿的笑容,殷勤开了中门,目光不经意地在顾瑾瑶后面一瞥,看见了正打量着顾府风光的李乘风,面色忽的又古怪起来。
好帅气的小公子!
可话说回来。
小小姐这一番出去不是为了去寻能救老爷与大公子二公子办法的么?怎么就带了这么一位帅气公子,这么年轻,看起来也不像是有办法救老爷公子的样子?
算了算了。我们就这是普通下人,瞎操这个心干什么?
顾瑾瑶也没有让他们进去通报,将马匹交给其中一人让他妥当安置,又让他顺便通知一下府上管家,好让管家安排人手给李乘风整理出个居所。
李乘风静静地站在后面看着顾府景色,目光落在顾瑾瑶身上,听着她有条不紊地将一件件事情吩咐下去,嘴角有些趣意。
这个样子的顾瑾瑶当真的与行江湖的时候不同,语气淡然矜贵,气质端庄雍容,完全看不出是个会路见不平,莽莽撞撞地就跳出去救人的毛躁丫头。
怪不得瑾瑶老说自己其实并不了解她......
李乘风心里正胡乱想着,顾瑾瑶忽的转身回头看他,嘴角略勾起些矜持的笑意,盈盈道了一句:“先跟我去见见我三哥?”
顾瑾瑶刚刚才从外边回来,按照礼节其实该去拜见父母的,只不过她的父亲还在昏迷,娘亲所在的后宅李乘风不能随意进去,顾瑾瑶现在又不好直接撇下李乘风。
况且父亲与兄长昏迷之后,顾家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就直接压在了顾瑾琮的身上,目前的顾瑾琮算是名义上的顾家家主。
以礼节来说,顾瑾瑶带着李乘风直接去拜访家主也是一点毛病没有的。
“你三哥不是在接待客人么?”李乘风回过神来道:“确定不会打扰到他们么?”
“不碍事。”
顾瑾瑶不在乎道:“那周家公子......我估计是他们家的二公子周策,我们顾家与周家关系有些亲密,从以前起他便常常来我们这儿找三哥谈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从来就没些个正事儿。这次估计也差不多。”
顾瑾瑶想了想,又道:“我们可以先到旁边看看情况,如果三哥现在真的有事,我也可以带着你到府上随便逛逛,熟悉熟悉下环境......”
李乘风觉得这样倒也没问题,便点头笑道:“也好。”
一旁的下人听着听着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哪儿有小姐亲自领着外人到自家府上逛逛的,即便是要熟悉环境,那也该是管家或者是其他下人的工作......听小小姐那亲昵的语气,眼前这位公子怕不是个姑爷?
那下人看向李乘风的眼神愈发恭敬起来,忽的注意到小小姐略带询问的目光,他赶忙收敛心神,恭敬道:“三公子与周公子现在都在前厅。”
顿了顿,又补充道:“大夫人现在也在前厅。”
“我娘也在?”顾瑾瑶怔了怔,脸上有了好奇,她娘亲也在前厅的话,那周策今天来他们家估计还真的有正事的......否则要是让娘亲知道他们两个整天在谈论些风月之事,估计能把他们两个的屁股抽烂。
顾瑾瑶的娘亲顾夫人本姓为周,按照辈分还是那周二的姑姑,虽然只是表姑姑,但确实有这个辈分与权利的。
“我们也去看看。”顾瑾瑶心里好奇周二今天有什么事能把娘亲也惊动了,于是一把拉住李乘风的手,在前面领着路往前厅的方向赶着。
留下原地的下人嘴角抽抽。
草!小小姐这就牵手了?这位还真的是姑爷啊?
顾家的府邸占地不知道多少,里边有不知道多少亭台楼阁,尽是古雅精致的情调,与外边的格调更有不同,宛若拨开画卷,翻阅书籍,扑面而来的全是诗情画意。
也有光闪闪贝阙珠宫,齐臻臻碧瓦朱甍,宽绰绰罗帏绣成栊,郁巍巍画梁雕栋,看不尽琼楼金阙,瑶台银阁。
一路上有萦回曲径,纷纷尽点苍苔;窈窕绮窗,处处暗笼绣箔。
池亭上下,有太湖石、紫英石、鹦落石、锦川石,青青栽着虎须蒲。轩阁东西,有木假山、翠屏山、啸风山、玉芝山,处处丛生凤尾竹。
堪画堪描,宜题宜赋。
论景致,休夸阆苑蓬莱;较芳菲,不数姚黄魏紫。真是个花堆锦砌千般美,看遍人间怎若他!
李乘风看的目瞪口呆,以前他只是在书里面看见过世家如何如何,没有真切的实感,如今亲眼见到之后满地琳琅,忽的有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美......
好在李乘风心里惊讶,却也没有表现的太过榔槺,还不至于出了丑相,像个没见识的夯货。
正常有钱人家的前厅,顶多也不过走几分钟就到了,顾家的前厅不知道多花费了几倍时间,李乘风才被顾瑾瑶领着到了前院。
院子很大,里面同样设有亭台小池,院子里面除了顾夫人、顾瑾琮与周二公子之外,还有管家带领着许多仆从侍立左右,李乘风睁眼细看,嘿,他还看见了几个道士装扮的男子。
李乘风与顾瑾瑶偷偷摸摸地藏在一处,指了指院内的道士,“这也是你家的下人?”
“谁家没事会找道士的。”顾瑾瑶白了他一眼,又看向院子里忙忙碌碌地准备着香案,忍不住道:“怎么感觉像是要斋醮,是准备做法事么?”
跟在他们后面的小侍女终于忍不住说道:“小姐...那是三公子花重金从虚皇宫特意请来的有大道行的方丈,可不是老神棍。”
(注:方丈不是和尚专用的,在道教中,方丈也是对丛林道观中道高德深之士的尊称。)
李乘风:“......”
顾瑾瑶:“......”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满心无语地转头看着后面的小侍女......我寻思我们两个都没有直接喊他老神棍吧?
你这又是喊人家方丈,又是喊老神棍的,到底是尊重还是不尊重,小侍女这一句话直接把李乘风与顾瑾瑶整不会了。
顾瑾瑶扶额叹了口气,与侍书道:“你刚刚说这个道士是来自虚皇宫的?就是那个自称是上清紫霞的虚皇宫的那个道观?”
上清紫霞虚皇宫......
这个全称直让李乘风脸皮子一抽,差点倒吸一口凉气。
这牛皮吹得好像有些大了吧?
君不闻:上清紫霞虚皇前,太上大道玉晨君——这一句话合起来说的便是灵宝天尊,只不过前面提到了一嘴「虚皇」,也就是俗称的元始天尊。
至于后面所说的太上大道君指的其实不是太清道德天尊,而是灵宝道君,或者叫玉宸大道君也行。
这直接拿虚皇当做道观名字......李乘风仔细打量眼前头戴混元道巾,上着月牙冠,身披道士阴阳法衣,脚踩云袜十方鞋,看起来还真有那么些仙风道骨的中年老道士,可惜怎么感受也没察觉他像是个有修为在身的样子。
眼前人应该也不像是那种修为高深到让人察觉不出来的样子吧?
李乘风略微思忖。
当然,有修为没修为也不是评判一个人是否有德行、有道行的关键,若只是普通的办一些法事,乞求些祝福,普通人也完全是可以做到的。
只要不装神弄鬼,糊弄玄虚骗钱,便是毫无修为的普通道长也是值得尊重的。
可偏偏眼前这场斋醮就给了李乘风有那么几分装神弄鬼的感觉,形式太过浮夸了。
虽然说斋醮的法事也有隆重的,可眼下院子里就这么些道士,除了那个中年道士之外的还都是些小道士,怎么隆重的起来。
李乘风暂时对眼前老道士的道行保持怀疑。
旁边的小侍书听见小姐的问话,肯定地点了点头,顾瑾瑶再问:“所以家里怎么又请道士来做法事了?”
小侍书偷偷看着李乘风犹豫了几下,还是嗫嚅着小嘴巴,与顾瑾瑶说了实话:“最近几天老爷与大公子、二公子的病情又加重了一些,可还是药石无用......诶!小姐别急别急!老爷与大公子二公子没出事儿呢!”
小丫鬟这么一说,顾瑾瑶这才止住了脚步,继续让小侍书说下去。
小侍书眼尖着呢,虽然刚刚只有一瞬间,但她还是瞥到了瑾瑶小小姐刚刚牵着这个小公子的手就要跑的模样,无奈叹了口气。
明明小小姐紧张的心都乱了,还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怕不是真的要成姑爷了,小侍书偷偷打量着李乘风,心里面除了好奇之外还有惊叹。
这个小公子真的好帅气啊,也不知道小小姐出嫁的那天需不需要侍书通房的......?
“侍书......”顾瑾瑶奇怪看着侍书,问道:“你突然脸红什么?”
“没...没什么!”
侍书慌慌张张的赶忙掩饰,也不敢再去打量李乘风,继续说着刚刚打断下的话:“大夫人与三公子实在是对老爷与大公子二公子的病情没了办法,就想着请来些和尚道士来家里做做法事......哪怕只当求个平安也好。”
药石无用,实在没有办法之后才想去求一些道士和尚,这点顾瑾瑶也不是不能理解......她当初的西南之行的起因不也是因为那个不太正经的小道姑?
顾瑾瑶又看了一眼院子,中间的檀木香案上已经摆好了各种供器、供养,周围的小道士提着水火蓝儿,敲着渔鼓,口中以「步虚声」齐齐诵咏祈福的经典,那个老道长则是手提一把法剑,另一手捏着法诀,踏罡步斗地做着法。
只是顾瑾瑶她还有疑惑:“虚皇宫与我们清源相隔至少三千里地,兄长与母亲即便是想找人作法,也不该去找这些老神...老道长啊?”
“不是不是。”
侍书都把头摇成了个拨浪鼓,“不是三公子与大夫人请来的,三公子原本是想亲自前往正本山智渊寺里去请修行多年的老方丈......后来是周二公子知晓了这事儿,就说他有门路请来虚皇宫的方丈。”
虚皇宫的名号在乾国不可谓不响亮,几乎就是乾国规模最大的道观......去教老皇帝炼丹的道士就是出自虚皇宫的。
换言之。
采用处子经血炼丹的法儿也是出自虚皇宫。
因此上,顾瑾瑶对道士没有偏见,但对虚皇宫的老神棍有,没好气道:“那还不如直接去请智渊寺的老方丈来。”
“可是侍书都听其他人说虚皇宫的老道长都很灵的,是有真功夫在身,能请到神仙们下来的。”
侍书不懂这些,只把自己听过的一股脑儿说出来,“周二公子也说这位玄静道长有本事......其实侍书也觉得这位道长,要比上次小姐你遇到的会对银子流口水道姑强一些。”
“侍书这几天偷偷观察过了,这位老道长不会对着银子偷偷流口水,应该是位高人。”小侍书一脸认真道。
顾瑾瑶憋着小脸,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
李乘风在一旁听着,突然插嘴道:“你说这个老道长做的法事很灵,具体有多灵?”
“我不叫你,我叫侍书,是小姐帮我起的名字!”
侍书很骄傲地叉腰纠正了一句,随后想了想才道:“侍书听家里其他人说,这位道长法力高深,在替人送子的方面尤为灵验。”
“......”李乘风面色愈发古怪,斜睨了一眼瑾瑶,忍不住道:“你……侍书你信不信我送子更灵?”
“骗人!”侍书不信,“小公子不要以为侍书只是下人丫鬟就很憨,就很容易受骗,侍书懂得其实多着呢!这些个法事,尤其是送子的法事,没有大法力是办不成的,小公子别想唬我!”
“不信你去问问你家小姐?”
侍书歪头看她。
顾瑾瑶如今也是“闻弦歌而知雅意”,刚刚她就在憋着脸,听到李乘风没正经的这句话后,终于忍不住锤了他胸口一下,红着脸佯怒嗔了一句:“没个正经的,别把我家侍书带坏了。”
侍书越听越迷糊,伸手挠头,差点把头都挠破了也猜不出小姐与那公子到底说了啥,刚刚不是在说送子的问题么?怎么就把我教坏了?
小侍书眼睛转啊转,都转成了个圈圈眼,差些儿晕倒,欲要开口追问小姐,院中念诵经文的节奏忽的一变,直接换了个调子,看起来像是要结束了这一场法事。
侍书立即住口不言,努力睁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院子里看......这可是虚皇宫里面出来的道士诶,错过了今天这一幕,下一次见说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决计不能错过。
顾瑾瑶心里对虚皇宫的道士有偏见,却也还是有些好奇,毕竟是能忽悠住那老皇帝的,说不定真的是有些真法术的?
只见那个老道士一手拿着阴阳阵法,另一手持剑,剑尖蘸水挑起一张黄符移送至阵盘之上,收剑倒提后并拢双指,在丹砂上面一抹,飞速画起了符来。
三四息之后,符成。那个老道士手掐法诀,断喝了一声:“燃!”
那黄符果真燃烧起来,侍书偷偷在一旁看着眼睛闪亮,扯了扯李乘风的衣角,指着那黄符拍手道:“你看你看,侍书就说那老道长是有大法力的吧?”
在她看来,若不是有法力的仙家,怎么可能不用火石打火,便让沾了水的黄符凭空燃烧起来。
李乘风看着那团火焰,也笑了起来。
没想到这些老道士没有法力,却是懂一些小阵法的......这就与青辞最初教给李乘风的「杀人放火阵」是一类的阵法,是不需要修为就能直接使用的类型。
不过眼下这个阵法太复杂了,青辞教给李乘风的只有几笔,能在阵法完成的瞬息数倍增幅火焰效果,并且能增幅的还不限定于是凡火。哪像眼前老道士画的这个阵法,繁琐无比不提,效果也差,引出来的火也不过是凡火。
要说具体有什么作用......恐怕也就只能变个戏法,唬一唬侍书这个小丫鬟了,连晴儿都唬不住。
晴儿的地位忽然加一,终于不是最憨的一只了。
李乘风与顾瑾瑶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没趣。
院子内的法事完毕。
周策立即差自己带来的人给玄静道长递了一盘银子,同时走上前去热情道:“些许黄白俗物,不入老天师法眼,权表弟子心意......只是敢问老天师今天法事的结果...具体何如?”
玄静道长低垂眼帘,不留痕迹瞥了一眼盘中白银,轻轻点头,挥了挥手让自己弟子收下后,这才同周策与他后边的顾瑾琮、顾夫人行了个礼:“贫道起手。”
取过刚刚才燃烧了黄符的阴阳阵盘,放在众人面前展示一番,玄静道长语气带着淡淡的傲然:“贫道常闻周公子敬天怀德,三公子与大夫人皆有善名,庇护一方百姓不遭战火纷乱,顾族长与二位公子因国逢难,命诚然不该绝,贫道以此上告诸真,诸真有感,遂赐下金丹三颗,以活族长公子性命。”
玄静道长拂袖,散去阵盘上面的灰尘,显露出三颗金光灿灿、圆润润的金丹。
顾瑾琮并无喜色,盯着那三颗金丹目露思忖,沉吟了许久才对着玄静道长拱手问道:“不知这三枚金丹,应该如何服用?”
玄静道长眉头一挑,轻抚长须,他等的就是这一句话,“一粒金丹天上得,三年故主世间生......金丹非是凡物,乃是天上诸真以丹砂为引,调和铅汞,又引得水火共济,乃得黄芽白雪,以此开炉炼丹,待得四十九日之后,方得此丹。便是已故之人,只要这一粒金丹下肚,也能世间返魂!”
顾瑾琮心累:“......”
我问的是这个么?我问的是该怎么服用这三枚金丹!
周策心知道长暗示,又遣人送上一盘银子,如此收下之后,玄静道长方开金口:“此些金丹不是世间炼成的凡物,须得公子心诚,接得天老爷降下的无根之水,再让处子口衔金丹,滋养一夜之后,饮水以舌化之,藉此渡入顾族长与两位公子口中,不出半月自然药到病除!”
顾瑾琮微微皱眉,顾夫人脸上倒没流露丝毫表情,只是偏着头淡淡扫了周策一眼,周二公子被表姑看的身子一僵,下意识地要护住屁股。
周策知道自己姑姑的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他心里面也发苦啊......谁知道这个老道士前面什么说的都好好的,结果到了最后又是要处子口衔金丹,又是用小舌头含着水搅化渡下的。
是生怕别人忘记你们怂恿那个老皇帝折磨处子只让她们饮花露,吃桑叶,以此采集处子血炼丹是吧?
不是。
你们虚皇宫就喜欢和处子杠上了是吧?都喜欢变着法折磨人的?多少有些心理问题了。但是吧......虚皇宫这些老道士也是的确有点真功夫的,好比如刚刚那一手黄符自燃,周策可以保证这老道士没有在黄纸上动手脚,绝不是什么江湖上骗人的把戏。
这不是有法力的表现是什么?
于是周策硬着头皮赔笑道:“姑姑,万一真的有用呢?试一试...咱们总得也不会吃亏的。”
顾夫人还是一言不发,保持着淡淡轻笑。
顾瑾琮悄悄地与周策拉开一段距离,好兄弟这是你自己要作死的,等下血别溅我身上。
就在气氛即将变得有些尴尬的时候,院子的一角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万一什么万一,不过就是个骗人的老神棍!”顾瑾瑶手中提着斩妖,满脸怒容。
且不说后续让处子衔金丹一夜这种变着法折磨人的恶心事情,单说这金丹......玄静道长自称这三枚是以调和铅汞的方式,佐以丹砂炼制而成。
顾瑾瑶不练内丹,但李乘风练,是以她现在也是懂得一些丹道的。
铅汞与那黄芽白雪是内丹之术的一些代词,是以「有形」之体去形容「无相」之物,指的其实是元神与元气,调和铅汞便是调和水火,黄芽生处坎离交指的也是修炼,而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去以类似「黄芽白雪」形状的铅汞去炼丹。
《药经》早有言明:铅汞有大毒,切切不可服用,服之必残,以至身死......
顾瑾瑶现在还都有些后怕。
要不是自己正好今天回来恰巧遇见了这一幕,但凡晚上一两天,自己的父亲兄长说不定都会服下这一枚毒丹,兴许本来还能有半口气,吃下去之后直接一命呜呼,她后悔都来不及。
原本顾瑾瑶还考虑到这个老神棍是周二公子请来的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戳破他装神弄鬼的把戏,以至于把两家的关系弄的太僵......然而这个老神棍最后拿出的“金丹”确实戳到了顾瑾瑶心里的底线,故此生怒。
只是顾瑾瑶才举着剑就要冲出去,眼疾手快的侍书马上反应过来,一把抱住顾瑾瑶的腰肢,口中还不住的劝解道:“小姐别冲动,小姐别冲动......”
侍书作为顾瑾瑶的贴身小丫鬟,是很清楚自家小姐的实力的,真要打起架来,恐怕百来个玄静道长也不够小姐打的......哪怕他有送子的大法力也是一样的。
顾瑾瑶虽然心里有气,可被侍书这么抱住,又怕自己使了力气反伤了她,不敢真的用力,结果还真的被抱住了。
于是场面顿时变得有些滑稽。
“瑶瑶你什么时候回...呃......?”顾瑾琮转头看着还是男装打扮的顾瑾瑶,后面的半截话直接卡在了喉咙里面。
是错觉么?瑶瑶你这身打扮怎么和我这么像?
随后目光偏移,注意到更后面的李乘风,略微怔了怔,很快恢复神情,相隔大半个院子,含笑着与他点了点头。
李乘风一样笑着与他回礼。
小小的动作并未被其他人留意。
玄静道长与他弟子的全部注意力都落在了顾瑾瑶身上,顾瑾瑶生气,他们却比顾瑾瑶还要气愤。
老神棍拉不下脸面,自有手下的人当他的嘴替:“我家师傅玄静真君乃是虚皇宫正统,宫主的嫡传弟子,有无上法力,可与天上诸真祷告,解救生灵疾苦,顾小姐如何重伤我家仙师,诋毁我们上清紫霞虚皇宫的名誉!?”
“何为无上法力?”顾瑾瑶敛着怒声。
小道士傲然,厉声高叫道:“上通诸真圣贤,下彻九幽阎君,便是无上法力!”
“哦。”顾瑾瑶不紧不慢地解了侍书的怀抱,轻笑了一声:“我还以为是到处替人送子。”
顾瑾瑶口中的揶揄嘲讽明眼人都听得出来。
“你!”小道士被一句话噎的脸红,他跟着师傅游历四方,方方阐教,处处开坛,哪里不是万人敬仰,顶礼膜拜,何时受到这种气,于是语气带了些凶厉,喝道:“你大......”
“咳咳!”顾瑾琮忽的咳嗽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小道士,“小道长许是忘记了,这里是顾家。”
点到为止,却把那个小道士惊出了一身冷汗,张了张嘴,还是没能再说出话。
“小徒修行不够,这才失言,还请小姐公子宽罪。”玄静道长这才开了言,语气淡然听不出变化,轻飘飘一句把话揭过:“回去之后自罚《虚皇道经》百遍。”
刚刚出声的小道士眼神不忿,还是不敢顶撞师尊,领命道:“是。”
训斥完毕了小徒,玄静道长先是对着顾瑾瑶行了一礼,说了一句“贫道起手”后才缓声道:“不知顾小姐何出此言?可是对贫道有什么误会?”
“何来误会?”顾瑾瑶收了斩妖剑,伸手指了指阵盘上的金丹,问道:“如若此丹真是仙丹,不知老天师可曾自己尝过?”
“金丹虽好,仍是外物。”玄静道长捋须笑道:“贫道自幼修行把持,行的是服气炼神之道,至今修成无漏无暇之体,若是再服金丹,只会坏了修行。”
说了这么多,还不就透露出一个意思——不敢吃。
顾瑾瑶还想再说什么,之前一直没有出声的顾夫人叫住了她,“瑾瑶,莫要胡闹,还不快过来。”
“哦……”顾瑾瑶对娘亲还是很尊重的,立马换成一副世家千金的模样,也不莽撞了,展腰肢矜持显贵,移莲步仪态万方。
可惜顾瑾瑶忘记了自己现在还是男装,装出来的小姐贵气有些不伦不类。
顾瑾琮撇头,没脸去看,顾瑾瑶比起大哥与二哥,其实与他最像,再加上男装打扮的风格又与自己相似,顾瑾琮总觉得像是自己在扭腰一样……于是开了手中折扇遮住视野,眼不见为净。
旁边却传来绷不住的笑声:“噗嗤……”
顾瑾琮瞪了周二一眼,周二无所谓,还在憋笑。
顾夫人其实也没忍住,好在她涵养极高,只是莞尔一笑,拉着顾瑾瑶的手看向远处,轻声与她说:“不与娘亲介绍一下那位小公子?”
李乘风昏厥。
怎么你们顾家从上到下,从里到外,见到我必然先喊一个小字……
顾瑾瑶初见时是,侍书刚刚也是,怎么就连瑾瑶娘亲也喊自己小?
哦……岳母算是自己长辈,有资格这么喊。
那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