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幼仪将整个湖心岛称作是家,但她并不是没有具体住处,在哪里累了就在哪里睡下的。
那是还未开智时候才会干的事情。
既然如今开了智,学了人话,知了人礼,自然不可能与以前一样的......偶尔的幕天席地可以看着来了兴致的雅事,天天如此就是变了味,与未开智时的样子无异。
湖心岛的中心位置,有丹崖怪石,削壁奇峰,又引着水似是从天而降。
一派白虹起,千寻雪浪飞。山风吹不断,江月照还依。冷气分青嶂,余流润翠微......瀑布飞驰,更不远处有个人家。
李乘风原以为朱幼仪的家会是个洞府,不仅是因为这样更符合修道者的意境,主要是方便,天然的洞府无需自己花费心思建造,稍一清理就能居住。
事实上却是朱幼仪的家,还真的就是凡人意义上的家。
两间屋子,门前有个不大不小的院落,青松柏树做成家,梨木修竹绕院栽。三五梅花常带雨,更无一点妖魔气。院子里有石亭有石桌有石椅,知道是说这是妖精住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隐士居所。
“诶,公子,这边小心些。”朱幼仪拨开左右遮挡的青藤蔓,引着李乘风往家里面走,“这外面有我设下的蛛网陷阱,以困人为主,没有什么杀伤性......是避免外面有人或者兽,误闯进来的。”
李乘风跟在朱幼仪身后,进到湖心岛的中心位置,只是一瞬间,他就感受到了中心与外面的不同之处。
无需运转法诀,仅仅呼吸之间,他就感受到一阵神清气爽,身体都通透了许多。
“此岛本有灵气,此地又刻画有聚灵阵,灵气不同外界,相对浓郁些许。”青辞道:“你呼吸之间,灵气入体洗涤体内杂质,感到神清气爽、浑身通透是正常的。”
李乘风啧啧称奇。
以前他还不了解说为何那五观庄的人参果只是闻上一闻,便能让人延寿三百六十岁,其中原理,大概也是如此。
朱幼仪没有马上带着李乘风去看阵法,先把他领到自家的院子里面坐下,这才道:“公子暂且在这休息会儿,等我回屋换身衣裳再去。”
李乘风坐在石椅上,没有想象中硬邦邦的难受感觉,反倒有一股透彻的冰凉之意顺着脊背骨就往上钻,堪比空调效果,放在炎炎夏日,想象不出能有多快活。
石桌上放着竹子做成的杯子碗筷,朱幼仪做了许多,有好看的也有丑的,依次摆放着......虽然只是碗筷杯子,李乘风却仿佛看到了她修行的过程。
从动乱焦躁不知所措,直到现在的克制淡然心平气和。
李乘风拿起一个不像杯子的竹杯,断口处也没个平整,上面还带着许多毛刺。
原来……朱幼仪刚被催化成灵时,也是慌慌张张的啊?
李乘风想象不出来现在的朱幼仪慌张模样,他接着拿起第二个杯子细看,其实这已经不能算是杯子,因为根本不成样子,中间还被不知道是什么物件戳出了个窟窿,也不知道朱幼仪是以什么心态制作的,最后更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将其收拢、摆放整齐的。
李乘风只是看着这些杯子,渐渐看着有些出神,直到一只葱削白嫩的手在他面前晃晃,才让他回神,下意识抬头看去——朱幼仪已经换下了那套轻纱白裙,换了一套看起来像是前世宋朝时期的汉服......?
李乘风不懂这个,他只知道朱幼仪一这身非常好看。
最外边的是白中带着蓝与绿的直领对襟褙子,里面点的是浅蓝色带点半透明的对襟窄袖短衫,露出最里面的嫩竹浅绿的抹胸(宋抹是可以露出来给人看的,很保守),下边则是用丝绦系着天蓝的两片旋裙,再外的是带着点透的白绿色合围裙,同样以丝绦系着。
与此前的一身全白截然不同,朱幼仪现在这一身是以浅蓝色为主,青色与淡绿色为辅,点缀些许白色,看着不单调,好看的同时让她的气质更加出尘淡雅,仙气飘飘的。
尤其是那白中带点蓝的褙子,李乘风看到后的第一反应便是“云无心以出岫”......有点抽象的赞美。
不过这一身比起最开始的单调的白,非常容易联想到的就是白云浮于天,轻烟萦着竹,溪水潺潺绕人家,那意境一下子就出来了。
李乘风憋了半天,只憋出个一句:“你确实不该是蜘蛛精,而是兰梅竹菊。”
朱幼仪提着裙,转了一个圈道:“怎样,是不是比白色的好看些?”
“为什么这么问?”
“我穿白衣白裙,是以为你喜欢。”朱幼仪道:“结果发现你喜欢的不是白衣,是顾瑾瑶......这身才是我真正喜欢的。”
“呃......”李乘风摸了摸鼻子,多打量了几眼:“确实比纯白更合你的气质。”
似乎是自己喜欢颜色被夸,朱幼仪这个人开心了许多,她这才目光下移,注意到李乘风手上还拿着自己胡乱做的竹杯。
“你刚刚就是看着这些杯子看入神的?”
朱幼仪笑道:“该不会是在猜哪一个才杯子是我天天用的吧?”
她现在知道了李乘风或许可以不让自己委身于人,就有解脱禁制的法子,但正如她之前所言,她有点不服气……所以到了现在,朱幼仪还是有点不自觉的想去调戏李乘风。
朱幼仪也不等李乘风回答,直接取了一个竹杯,不是最精致的那个,反而有点儿简陋。
“这个就是了。”朱幼仪道:“公子若是口渴了,等幼仪去后面盛些水来与公子解渴!”
她刚移开脚步,头顶立即被李乘风拍了手刀:“我总觉得你把我想象的很失礼。我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奇怪癖好。”
朱幼仪只是吐吐舌头,李乘风心道这姑娘现在怎么与晴儿越来越像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青辞突然道:“晴儿的性子,其实才是朱幼仪的本性?”
李乘风有点错愕,而后立马明白了青辞话里面的意思。
朱幼仪是晴儿,晴儿是朱幼仪……这一点是肯定的。
而朱幼仪本身是被困在云湖的,可她本人却又时时刻刻不想着摆脱束缚,去那外边的世界看看。
既然如此,那她所分心控制出的晴儿,兴许才是她的本来面目?
至于成熟稳重的朱幼仪,才更偏向于“假”?
“也不能一棍子打死,说她先前的那般是假的。”
青辞道:“无论是人心,妖心……它们都是会成长的,或主动,或被动。在我看来,晴儿更像是化妖以前无忧无虑的小蜘蛛,朱幼仪更像是过了混乱期后,懂得克制,会深思熟虑,有了进退,懂了礼仪的她。”
“朱幼仪不是一开始就与你说了,晴儿是年轻的她,朱幼仪是成熟的她。只有距离与戒备,才能更彰显出涵养……朱幼仪与晴儿本质一人,现在朱幼仪像晴儿,更不如说她在你面前也没了防备,才让你看见她天真的一面。”
“你看。自从你与她说你留在岛上之后,她是不是才像的晴儿?”
李乘风仔细思索,发现的确没错。
只有距离与戒备才更能凸显涵养与素质,对待亲近之人的时候,敬语只会让人觉得别扭……李乘风觉得自己要是如之前一般喊顾瑾瑶“顾姑娘”,肯定要被她瞪上好半天的;反之顾瑾瑶现在喊他李兄或者李公子,李乘风觉得自己多半是做了惹她不快的事情出来了。
按照这个逻辑。
晴儿打从一开始就与自己显得亲近,是故自己对她的戒备才小的……自己与朱幼仪一直敬语相称,实际上也的确是偷偷有着防备。
明明她们俩是一个人,自己却对她们有着截然不同的心态……其实源头就在这里。
“我现在觉得我像一面镜子。”李乘风忽的对朱幼仪说出了这么一句摸不清头脑的话。
朱幼仪挠挠脑袋,百思不得其解的。
李乘风看见她的蠢萌样子,没忍住一笑,也揉了揉她的脑袋。
换做之前,这个动作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
可是现在呢。
李乘风眼里的朱幼仪便是晴儿,他看晴儿更多的是看妹妹的心态,揉揉脑袋什么的很正常。
“走吧。”
李乘风笑笑道:“去看看阵法吧!”
只是一个回头。
李乘风却呆住了。
顾瑾瑶站在绿藤蔓遮掩的入口处,提着枪,表情上也看不出具体喜怒,只是平静看着他:“李兄好兴致啊,只是半天不到的时间,便能与朱家小姐如此亲近了?”
“看来顾某来的还不是时候,扰了公子雅兴?”
李乘风脸都绿了,他看向晴儿,似是在询问为什么瑾瑶会突然在这儿。
晴儿吓得直接不敢说话,缩在顾瑾瑶的背后。
她是来找朱幼仪麻烦的,不是来找公子的......人家怎么知道,我们准备进来的时候还没事,一挑开藤蔓,公子你就突然上手了。
这事情真的不能赖晴儿啊!
晴儿满脸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