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树梢头。
李乘风与顾四说是在城外寻一个安静去处。
可这云湖城外荒凉,别说是人家庄子,就是连一个破庙都没有,最后也只能又离了远些,这才寻了一个稍微能够遮风的老树,在下边落了脚。
顾四依靠着老树,盘膝坐下,与李乘风之间保持了正常男女应该有的距离。
身上背着的油布袋,被她解下放在了身侧。
行了一天的路,下午时候又经历了场战斗,武者的精力充沛,可也不是不会累的。
此刻在树下坐着,感受偶尔吹袭来的丝丝晚风,心下稍稍有了轻松之意。
顾四下意识往李乘风的位置瞄了一眼。
只见李乘风背靠着老树,右腿屈起,将那根黑黢黢的棒子随意揽在怀里,靠在肩上......武者珍惜武器这点并不奇怪,但是像李乘风这样不离手的,却也相当少见。
顾四歪了歪头,忽的发现李乘风望着一处地方愣愣出神,自己的目光也下意识地顺了过去,也愣了神。
不远处的河流静静地漾在月色之中,河边芦苇摇晃,静中带动,颇有些意境。
顾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
之前赶路的时候没有发觉,而今身心放松了下来,那染在衣服上的血液凝固,与汗水混合,即便是隔着一层里衣,也分外难受。
仔细闻闻,还能闻到一些不好闻的味道。
顾四有点嫌弃的捏了捏鼻子,看着那静静流淌的河流,只觉得身体更不自在许多。
好想下河舒舒服服地洗个澡啊......
顾四轻抿嘴唇,强迫着自己将目光从河边移开。
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现在四下无人,她倒可以没有其他顾忌,可现在毕竟是与李乘风同行,自己忽然离开,作为尊重,至少也得支会人家一声。
如果李乘风问自己为何离开一小会儿,难道要自己实话回答,是要下河洗澡去么?
且不说自己不会在有其他异性在附近的时候,去做那下河洗澡的事情。
此地荒凉无人,又夜深人静、花好月圆的。
万一被曲解成自己是有意勾引,暗合求欢之意......把自己当成了那不自爱的女子,那、那可就真......
“咳咳。”顾四轻咳两声。
所以,男女之间,还是有些距离的会比较好。
顾四强迫着自己转移注意,目光却是落在自己的一袭白衣上边,忽然道:“下次出门的时候,可必须记得把白衣换成红衣了。”
声音打断虫的鸣叫,夜的静美。
李乘风被声音吸引,偏过头好奇道:“怎么突然说这个了?”
他倒觉得,以顾四姑娘的气质,应该是更加适配白衣,有点出尘的味道。
配了红衣......暂时想象不到那个画面,但总觉得气质方面有些俗了。
顾四指了指自己的白衣上的刺目血迹,道:“白衣染血,无论走在哪里,都醒目无比。可要换做一袭红裳,不瞧个仔细,怕是分辨不清血迹颜料。”
李乘风思索了一会儿,道:“血迹倒是好遮掩,可身上的一股子血腥味,却逃不过鼻子。”
说完了,他还轻轻嗅了几下,又扇了扇鼻子。
嗯......血腥味很淡,但还是可以闻出一些。
谁知道顾四突然一个身子窜了起来,有些跳脚,又有些急眼:“我身上没有味道!”
李乘风一个懵逼,看着叉着腰居高临下瞪着自己的顾四,茫然挠了挠头。
我、我也没说你身上有味道啊?
怎么突然就急了?
青辞在棒子里笑成一团,看着刚刚急跳脚,差点摔了跤的顾四,道:“这姑娘,还是这个样子的时候更好玩。”
沉默对视了几秒。
顾四忽的察觉到自己现在有些失态,红着脸重新坐了下去,气鼓鼓地把头撇在一旁,不去看他:“我们这些走江湖的,自然有许多遮蔽血味的法子,只要将身上的血迹掩饰得当,旁人不会看的出来。”
现在也不去管李乘风到底有没有听清,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缓解缓解尴尬。
“乾国如今战乱四起的,几大世家联合起军叛乱,云湖城这边又地处边陲地带,这才没人在意你我身上血迹。”
“可要是放在那和平时期,如果被其他人瞧见,就算不知你是否杀了人,但是一个伤人的罪名,是肯定走不掉的。少不了得被人拿进府衙里问审一番。”
“至于出不出得来,就另说了。”
顾四快速的说了一通,脸上的红晕这才浅了几分,可还是粉润,宛若桃花映衬,耳根子依旧发烫。
李乘风蹙眉,略微沉吟片刻,才点了点头,展眉接话道:“若处在和平年底,官府这般做事,真要说起来..倒也没错。”
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听起来肆意潇洒,充斥着侠客气息。
可李乘风也深知“侠以武乱禁”的道理。
江湖客与官家从来都是冲突多于平和,不知道有多少江湖人的画像上了通缉榜。
毕竟。
有侠客路见不平,仗剑杀人;那也就有狂徒作恶,依仗着武艺傍身,屡犯禁止。
岳家村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官家人多数也不会在意,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杀的人。但是只要确实你杀了人,就少不了去大牢走一走!
甚至阴谋论点......官贼相护的小说故事,他前世也不曾少听。
江湖之大,鱼龙混杂,多的是人情世故,也有官家的束缚。
实际在江湖走了过后才知道,现实远没有话本里的故事听起来的潇洒。
“咦?”顾四轻咦一声,稍稍偏过了点头,惊讶道:“我原以为李兄多少会有些失望的。”
她心底里还只当李乘风是听多了话本,一个心血来潮后,就离家寻来江湖潇洒快活的公子。
“这点倒是不用担心。”李乘风轻笑了一声:“我离家之后的第一眼,便已经见到了我梦中的江湖。”
“如此,又怎么会失望?”
青辞默默在棍子里一划。
真香下面的“进度条”又涨了一点。
“李兄梦中的江湖?”顾四来了兴趣,注意力分散,还真忘记了身上的黏腻感觉:“可能方便与我说说?”
李乘风“咳咳”了两声,挥了挥手,口中连说:“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见到顾四脸上兴趣越来越浓,他索性直接转移话题,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粗布麻衣:“之前说到红衣,等待明日进城,我也得换身红衣来穿。”
顾四被他的话说的一怔,“噗嗤”忍不住笑了一声,用手掩着唇道:“李兄莫说胡话,男儿红衣只有在那大小登科的时候,才能穿得。”
“平日里穿着出去,不得一直被人指指点点,反倒更加惹人注目了。”
李乘风其实也很想说句:姑娘家的红装,大多不也只在新婚夜才能穿的?
不过脑海中掠过一些前世影视游戏中的红衣女侠打扮,他也就不说话了。
如果气质符合......红衣劲装的侠女,虽不比白衣潇洒出尘,却也是真的帅气。
就好比如宁红夜的那一身......又帅又妖还涩气的,那是真的不错!
李乘风正待胡思乱想着,视野尽头处的昏暗道路,异变陡生,道路旁的杂草林子周围,隐约闪过几缕光亮,一下子把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那光亮不是火光,不是月光,是刀剑出鞘亮锋时反射出的光芒。
顾四上一秒还在盈盈笑着,眼角余光瞥见刀剑亮光,脸上的笑意收敛,眼见那刀光剑影有愈演愈烈,又好死不死的正往他们这个方向袭来的趋势,面庞一绷,飞快地取了枪,“啪嗒”一声组装完毕。
“又来一波?”
李乘风抬头默默看了一眼天色,也跟着站起了身,心中算了算时间,突然道:“这也不过才两个半时辰啊。”
“什么?”顾四不明所以。
“我的意思是说,距离我们出了岳家村到现在,才过去了两个半时辰的功夫。”
李乘风表情有些蛋疼,拿着棍子指了指前方,道:“现在又遇上了一批人在械斗。”
“到底是谁在造谣说我们这里地处偏僻,较为安宁的?”
顾四嘴角一抽。
回想到她半个时辰前才和李乘风说过,云湖城的城主有着先天中期的武道修为,又是一城之主,掌控有兵力,所以不论云湖城现在汇聚了多少江湖高手,一般也不敢在云湖城附近闹事。
这才过了多久,转眼就被人打脸了。
只得把脸庞再绷紧几分,强迫着自己不去乱想,可越是这般强迫自己,耳根子越是发烫......脚丫子在那皮靴里边不自在扣了扣,很是别扭。
不过李乘风此时的注意力,多集中在远处的打斗声中,没发觉顾四的异样。
他竖着耳朵倾听,除了那一声声的刀剑交鸣声外,还听见了诸如“天宁彭家”、“大公子”、“杀榜悬赏”、之类的关键词,此外就只剩下一个车轱辘的狠话。
像是一个专门的杀手组织,正对那什么天宁彭家的大公子展开一场刺杀行动,结果喊杀喊打了半天,除了说那狠话之外,连那大公子的毛都没有碰到,就被那些个护卫尽数拦住。
“听那彭家公子的从容语气,这场刺杀,他们自己就能给解决了。”
李乘风稍稍放了下心,又对天宁彭家有些点兴趣,转头看向顾四:“不知道顾姑娘是否清楚天宁彭家?”
“天宁彭家?”顾四一愣。
她的听力不如李乘风,那远处的声音除了乒乒乓乓的刀剑声外,其他声音听得并不怎么清楚。
但她思绪活络,心思也细腻,听到李乘风的这一问,表情闪过一丝了然,视线重新看向正在厮杀的方向:“正在与人厮杀的一方,可是有天宁彭家的人?”
李乘风点点头道:“听他们的交谈,似乎是天宁彭家的大公子,另一伙儿人,则是那什么杀榜组织的人。”
“天宁彭家的大公子?杀榜?”
顾四细细咀嚼了几遍后,顺着缕清了思路,这才回答李乘风先前的问题:
“天宁彭家,是江湖中有名的铸剑世家,或者可以说是门派。他们亲手打造出的剑锋,无一不是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的宝剑。凡是剑客,无一不希望能够有把天宁彭家亲铸的宝剑。”
“至于那彭家的大公子,虽然我没有见过他的本人,却也听说过一些传闻。”
李乘风来了兴致,接着顾四的话问道:“什么传闻?”
“家传的铸剑技艺了得自不必提,至于那彭公子本身也是后天中期的武者,平日谦逊有礼,待人友善,又乐善好施,曾经在饥荒之时,开仓赈济灾民,在江湖上颇有名声。除了铸剑之外,也有喜爱收集宝剑的爱好。”
顾四继续说道:“此次前来云湖城,想必也是为了那传闻中的宝剑,却不想被有心人惦记,上了那杀榜榜单。”
李乘风摸了摸鼻子,表情虚心像个求学的孩子:“那这杀榜组织,具体实力怎么样?”
“他们号称先天中期以下武者皆可杀,实际上嘛。”
顾四呵呵冷笑两声,有些不屑:“不外乎是采用下毒、色诱等卑劣的暗杀手段罢了,哪怕是埋伏起来的刺杀,实际得手的成功率也不见得高到哪里去。”
就像是在佐证顾四的话。
试图围杀彭家大公子的那几个刺客,尽数被他周围的护卫逼退,黑色夜行服下外溢鲜血,滚着白肉,各个身上挂着彩。
在李乘风与顾四低声交谈的期间,这些人边打边退。
此时的他们,其实与李乘风和顾四的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足二十来米。不过李乘风与顾四有意潜藏起来,借助着夜色掩护,倒也没有被双方发现。
只见斗做一团的两方人马,首次分开对峙在一边,彭家公子腰佩宝剑,手持一把折扇,“唰”的展开轻摇着,哈哈大笑一声:
“如果你们杀榜只有这点实力,那恐怕你们今晚不仅取不走彭某的项上人头,还反倒把自己倒赔进来!”
杀榜组织的杀手闻言,非但没有害怕,死人一样的面容还僵硬地摆出笑容,看起来森然诡异,指了指彭家公子他们,阴冷笑道:“我们组织,本就不擅长正面袭杀。”
“但不知大公子你的护卫们,现在可还有气力与我们一同搏杀?”
话语落下。
彭家公子身前手持刀剑的护卫各是脸色一变,刚刚在与他们搏杀时就觉得身体有些异常,气力消耗的远比平时快上许多倍。
“你们什么时候下了毒!?”彭家公子察觉到护卫的神色,表情顿时一僵,将一众护卫护至自己身前,这才神色稍缓。
“呵。我们自有我们的手段,这一点就不教大公子知晓了。”
说罢,他们也不上前,各自收了钢刀,只是从怀中取出吹箭般模样的东西,放在嘴里一吹。
吹箭剪断风声,箭头上边还涂着幽绿色的不明液体,显然带着毒性。
彭家人那一边的脸色尽是难看起来。
连续“嗖嗖”的破空声响起。
那些吹箭的杀手们神情明显一愣,他们是搞暗杀的,使用的暗器也会相对保证隐蔽,不会发出太大的响动。
这明显是周围有其他人暗中出手了!
“叮叮当当”的撞击声接连响起。
看不清的暗器速度迅捷又精准,将那大部分的吹箭在半空拦截了下来。
杀榜组织为首的那个人面色一寒,惊疑不定地看向周围,大喝一声:
“谁在附近,敢阻挠我杀榜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