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
慈宁宫小太监领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微胖男子,跨进慈宁宫门槛,来到李太后起居的暖阁。
这个男子进到暖阁,见李太后端坐在榻上,便上前一步,跪拜叩首。
“臣武清伯李伟,觐见太后娘娘。”
李伟,字世奇,别号毅斋,顺天府漷县(今北京市通州区)人,李太后父亲。
李太后赶紧起身说:
“爹爹快快请起。”
太监上前,搀扶武清伯李伟站起身来。
李太后说道:
“爹爹快请坐。”
李伟憨憨一笑,坐在了李太后座前的小凳上。
他虽是李太后的父亲,按照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规矩,他在太后面前,只能称臣。
李太后指一下茶几那边的空座,笑吟吟说:
“爹爹坐在榻上吧。”
武清伯笑着摆摆手:
“我怎可与太后平起平坐。”
李太后柔声笑道:
“爹爹是说女儿不孝,与父亲平起平坐了?”
李伟听了,赶紧起身,坐在了李太后茶几旁的座位上。
李太后问道:
“爹爹此来何事?”
李伟说道:
“很久不见,十分想念,你娘要我来看看你。”
李太后点头微笑。
李太后出身低微,父亲曾经以泥瓦匠过活。
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李伟躲避庚戌之变,携家入京,数年后,李太后被选入裕王(即明穆宗)府为妃,李家境遇从此大变。
李伟问道:
“太后娘娘凤体安好?”
李太后微笑道:
“一切皆好,爹爹不必观念。”
李伟又问:
“皇上一切可好?”
李太后点点头。
李伟看一眼站立在门边的宫女。
李太后会意,对宫女说道:
“你们先退下吧。”
两位宫女默默退出。
李伟压低声音说:
“闺女,皇上诏告天下亲政,我听说近来豪横得很啊。”
李太后皱眉问道:
“你从哪里听到这些胡话?”
李伟说道:
“外面都传遍了,说是皇上吓死高仪,斥逐高拱,要杀冯保,听说还逼迫张居正自缢。”
“高仪是病死的,斥逐高拱,要杀冯保,倒是真的。”李太后忍不住笑道:
“逼迫张居正自缢,纯属子虚乌有,皇上现在很信任张居正呢。”
李伟叹口气说:
“唉,自从冯保入狱,宫里的消息,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无影无踪了。”
李太后神情落寞,一语不发。
李伟说道:
“你现在身边的近侍李逸,也还算机灵,以后多加栽培,也能顶半个冯保用。”
李太后苦笑道:
“李逸犯事,已经自缢身亡了。”
李伟惊得坐直身子,说道:
“难怪我们听不到宫里的消息了。”
他沉默片刻,吞吞吐吐问道:
“外面传说,皇上禁足太后,不得出慈宁宫半步,可有此事。”
李太后沉吟片刻,摇头说道:
“这怎么可能?外面真是什么胡话都乱讲啊。”
皇帝亲政后,迁居乾清宫的李太后,再次回到慈宁宫,宫门禁卫森严。
李太后不想让父亲知道宫里的真实情况。
父亲知道的事情,一天之后,满世界都会传遍。
李伟长舒一口气。
“闺女,我听说慈宁宫、坤宁宫准备修缮?”
李太后点点头:
“是啊,我和陈太后商议,在两宫修个佛堂,方便每日拜佛上香,两宫多年未做修缮,也该收拾一下了。”
龙驭上宾,李太后短暂时间内,经历了新君登极、迁居乾清宫、搬回慈宁宫、抓冯保、逐高拱、皇帝亲政等大事件。
李太后对儿子朱翊钧,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力。
她现在不再关心朝政,不再关心儿子,一心向佛。
李伟迟疑一下,说道:
“闺女,两宫的修缮之事,能不能让我来做?”
李太后不由皱眉说道:
“爹爹现在已经是武清伯了,怎么可以再干泥瓦活?”
李伟轻轻一笑说:
“我不干泥瓦活,是让别人来干,我坐享其成。”
李太后满眼疑惑看着父亲:
“什么意思?”
李伟说道:
“这活交给我,我让谁干,谁就能挣到这个钱,我呢,就可以从中捞一笔银子。”
李太后听了直摇头:
“这事情你别想了,别给我惹麻烦。”
“为什么?”
李伟不解这么好赚的钱,女儿为什么要拒绝。
李太后说:
“两宫的修缮,八字还没一撇,就算要修,由谁来修,那是工部尚书决定的,他要是给了你,那帮科道官能饶了你?”
李伟轻松笑道:
“闺女想多了,我不会亲自出面,去接这个活儿的。”
李太后看着老爹,疑惑不解。
“有人出面替我接活的。”李伟说道,“两宫什么时候修缮,只要闺女提前告诉我,便有人替我接活,不用我抛头露面。”
李太后不再说话,有些动心。
李伟劝道:
“咱家出身低微,只能多赚点钱,别人才瞧得起。”
李太想一下说:
“好吧,我回头和户部尚书、工部尚书打个招呼,修缮两宫的事情,归他们管。”
正在这时,太监在门外,长调喊出一声:
“皇上驾到——”
李伟一下慌了手脚:
“哎呀,皇上驾到,这可怎么办?”
李太后噗嗤一声笑道:
“还能怎么办?来者是爹爹的皇上,也是爹爹的外孙,爹爹不必紧张,你不想见见你外孙?”
两人才说着话,朱翊钧已经快步走进暖阁。
他看见李伟,不禁喜笑颜开。
朱翊钧跪地,分别朝两人叩首:
“给外祖父请安。”
“给母亲请安。”
李伟赶紧上前搀扶:
“皇上快快请起,折煞老臣了。”
朱翊钧站起身来,笑道:
“外祖父差矣,进了母亲这屋子,我只是外孙,只是儿子,不是皇上。”
李太后含笑看着儿子。
经历那么多宫廷之事,她已经习惯儿子自行其是了。
自从李太后一心向佛,不再过问朝政,不再干涉朱翊钧之后,朱翊钧也对李太后宽容许多。
他进爵李伟为武清伯,允许李伟出入宫中,看望李太后。
李伟激动的直抹眼泪:
“皇上,呃,孙子如此孝顺,姥爷我这辈子算是没有白活啊。”
朱翊钧请两位长辈落座。
李伟一屁股坐在榻前小凳上,死活不肯坐茶几边上的座位。
朱翊钧也不客气,在母亲旁边的座位上坐下。
“姥爷最近在忙些什么?”
李伟心中暗喜。
真是天助我也!
别说修缮个坤宁宫、慈宁宫,就是修缮整个宫城,修缮整个皇城。
我武清伯随便给外孙打个招呼,这活儿,还不都归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