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矩笑着摇摇头。
且不说他能不能猜到,即便是能猜得到,他也不会在皇帝面前卖弄聪明。
朱翊钧说道:
“元辅最近心事重重,几次去庙宇抽签测字,所以嘛……”
朱翊钧笑一下,不再深说。
陈矩心中惊讶不已。
张居正去庙宇的行迹,皇帝掌握的一清二楚,可见触角之长。
又一想,朝野多变,皇帝若不能未雨绸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御座怕也难以坐稳了。
皇帝的江山,自己不操心,还等着觊觎者趁虚而入?
这样想来,不免释然。
问题在于,皇帝为什么要给张居正签文内容一样的竹签?
一连串问号,在陈矩脑海中翻腾。
这时,文渊阁送来了次辅吕调阳奏疏。
元辅张居正票拟,请求三法司介入王大臣案。
朱翊钧拿起朱笔,毫不犹豫写下两个血红大字:
“准奏。”
朱翊钧写完,放下朱笔,问站在桌边的陈矩:
“你那位表哥叫什么姓名?”
陈矩回答:
“闵溪。颜闵的闵,溪水的溪。”
颜闵是孔子弟子颜回和闵损的并称。
朱翊钧点点头:
“我上次给你说的那件事,办的怎样了?”
陈矩说道:
“遵皇上旨意,奴婢请锦衣卫左都督,将闵溪投入王大臣牢房的隔壁,闵溪撬开墙砖,听到了王大臣同牢房有个人,给王大臣面授机宜。”
朱翊钧微微点头:
“嗯,果然不出所料,有人去了王大臣牢房。”
史籍记载,王大臣被羁押后,有人假扮囚犯,到王大臣牢房,指点他如何供述。
朱翊钧问道:
“王大臣这样的案犯,难道不该单人关押吗?”
陈矩回答:
“原来是单独关押的,有人授意将一个犯人,送进王大臣牢房,一同关押。”
“谁授意?”
“张鲸。”
朱翊钧并不感到意外。
张鲸之狡诈,早有察觉。
朱翊钧又问:
“那个和王大臣同押一室的,是什么人?”
“此人是张鲸手下一个掌家,名叫辛儒。”
“嗯,说下去。”
“辛儒进了王大臣牢房,授意王大臣,只要一口咬定高拱家人派他来皇宫行刺,就会从轻发落,还能给他在衙门谋个县尉的差事。”
朱翊钧自言自语:
“这货好大的口气。”
陈矩接着说道:
“辛儒还特意给王大臣交代了细节,说主审官问高家谁安排他闯宫行刺,就说是李宝、高来、高宝三人。”
“嗯,张鲸心思倒也细腻。”朱翊钧若有所思问:
“辛儒怎么知道高拱家人的姓名?”
陈矩回道:
“高拱在京师这些年,李宝、高来、高宝三人,一直在他身边伺候,张鲸可能知道这几个人。”
朱翊钧默默点头。
他听得很仔细,尽量把各种零散信息,在大脑中拼成一幅完整的图画。
陈矩问道:
“陛下,要不要让锦衣卫拿下辛儒,细细拷问?”
朱翊钧摇头说道:
“现在为时过早,不要惊动了张鲸。”
朱翊钧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片刻之后,他停住脚步,对陈矩说:
“你找朱希孝说一声,让他把闵溪,关进王大臣牢房。”
陈矩愕然,不知皇上何意。
朱翊钧说了让闵溪进入王大臣牢房的意图。
陈矩两眼泛光,没想到皇帝还有这一招。
朱翊钧接着说道:
“此外,你告诉朱希孝,会审王大臣时,让高拱家人李宝、高来、高宝等人,和其他人混在一起,当场让王大臣指认,这一步很关键。”
陈矩听了吩咐,心中暗赞朱翊钧思路清奇,迥异常人。
……
王大臣的牢房,潮湿昏暗,充斥着一股浓郁恶臭。
王大臣半躺在地铺上,正在幻想出狱后做个县尉,衣锦还乡的美事。
进宫行刺前,徐爵说得很清楚,事成之后,给他一顶县尉乌纱帽。
这事要他妈成了,下辈子一切就都有着落了。
牢门咣当一声响,狱卒推进来一个男子。
王大臣赶紧坐直身子,以为那个叫“儒辛”的牢友回来了。
来人身材精壮,两眼炯炯有神,并非“儒辛”。
王大臣叹口气,又懒洋洋半躺在地铺上。
闵溪走到王大臣地铺前。
王大臣仰头看着闵溪,主动搭话:
“兄弟,犯什么事了?”
自从王大臣和“儒辛”有过一面之交,他觉得每个犯人,都可能像“儒辛”一样,给他带来好运。
牢房空气十分难闻。
闵溪忍住恶心,反问道:
“老兄犯了什么事?”
王大臣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大不咧咧说:
“我嘛,干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这我可不能随便说。”
闵溪故意激他:
“看不出你是干大事的人啊。”
王大臣一骨碌做起来,怒容满面说道:
“老子带着两把刀,闯到皇宫,你说算不算大事?”
闵溪继续刺激对方:
“那要看你带刀进皇宫,想干什么了。”
他看出王大臣很容易被激怒。
王大臣气冲冲说:
“老子跑到皇帝轿子跟前,吓得他一动不动,你说算不算大事?。”
闵溪故作惊讶说道:
“天呐,你这是把天捅了个窟窿的大事啊。”
王大臣扬起下巴,哼一声,一脸无所谓说:
“少见多怪,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闵溪没想到王大臣脑子,坏到这个程度。
又一想,也不奇怪。
王大臣脑子好使,也不至于让人蒙骗到皇宫行刺。
闵溪笑道:
“老兄做这种事,可是要掉脑袋的呀。”
王大臣一脸鄙视,指着自己脑袋说:
“掉脑袋?你搞清楚了,这颗聪明脑袋,出狱后是要做县尉的。”
闵溪是真惊讶了。
“谁说让你做县尉了?”
“义士啊。”
“哪位义士?”
“就是替我还赌债,让我在皇帝面前比划一下的义士。”
“姓甚名谁?”
“不清楚,义士来无影去无踪,神气得很呢。”
闵溪无语。
他在王大臣地铺前,蹲下身来,忍住对方身上的不明气味,问道:
“审判官要是审讯你,问谁指使你来行刺,你怎么说?”
辛儒上回也问过这个问题。
王大臣傲气十足,把辛儒教给他的话,吧啦吧啦说一遍。
“反正我就往高家人身上推,到时候顶多打我一顿板子,义士会捞我出去,赏我一顶县尉乌纱帽。”
“你真信那个义士?”
“那当然,要不这位义士,替我还了赌债,我早让追债的人打死了。”王大臣沾沾自喜说道:
“我朋友儒辛说了,只有死死咬住高拱,就能活命,我反正没有动皇帝一根毫毛。”
闵溪说道:
“你要相信这些人的话,那你就死定了。”
王大臣见闵溪说得一本正经,便有些心虚,问道:
“为什么?”
----------
Ps.求追读、收藏、月票、推荐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