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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拱对李太后的求援,早有所料,丝毫不觉意外。

他在官场打滚多年,见多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权力纷争。

权力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高拱目睹或经历过无数权斗,纷争的名头,都打着江山社稷谋的旗号,其实权斗的内核,都不过是追名逐利罢了。

久而久之,高拱对冠冕堂皇的权斗名头,已经毫无兴趣了。

他只在乎实效,在乎能否成功。

但这次有所不同。

废帝另立,终究是要载入史册的。

李太后废长立幼,另立潞王,总得有个说得出口的名头吧?

高拱门生故吏遍布朝中,要害位置的大臣,多与高拱交好。

暂且不说有多少人拥护废长立幼,另立潞王。

就算事成,我高拱难道要做霍光第二?

高拱犹豫不定。

此刻,面对李逸的催促,高拱不置可否,淡然说道:

“兹事体大,高某还需仔细思量。”

李逸眼神暗淡许多,垂眸略作思索,对高拱说道:

“阁下最好给个准话儿,咱家也好回禀太后。”

高拱心中叱骂:

竖阉想得美,太后当初懿旨斥逐老夫,怎么不先给个准话儿?

高拱心里想着,嘴里却谦逊答道:

“小事有小事的路数,大事有大事的办法,事关重大,容我仔细想想。”

高拱有意不给准话儿,既不否定,也不肯定。

李逸不免有些气急败坏:

“皇上过些天,就要去天坛祭天,那时便是良机,请高阁老早做决断。”

高拱笑而不语。

当初太极门懿旨斥逐老子“回籍闲住”的事情忘了?

你们这是逼老子卖命吗?

李逸见高拱稳如泰山,不免有些烦躁。

“高阁老不给准话儿,那就算我白说。”李逸站起身来,冷笑道:

“今日我说的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可为外人道。”

高拱笑意荡然无存,冷声说:

“李公公不必担心,太后能把废长立幼之事,让公公传达给老夫,肯定早有灭口后手,老夫不是傻子,岂敢触犯太后?”

李逸一怔,转而笑道:

“高阁老多心了,咱家只是这么一说,罪过罪过。”

高拱脸上全无笑意,“李公公后会有期。”他起身送客。

两人走到书房门边,李逸悄声说:

“高阁老,明日咱家再来听你好消息。”

高拱说道:

“李公公频繁出宫,来我书房,就不怕锦衣卫跟踪?”

李逸有些惶恐说:

“那倒也是,高阁老有何妙计?”

“八字还没一撇,言必称‘高阁老’,不怕遭人怀疑吗?”高拱拍拍李逸后背说:

“李公公不必再来了,以防被人盯梢。

这件事若可行,老夫会让人给乾清宫当值门吏,送一篮水果,公公便可给太后复命了。”

李逸竖起大拇指,“妙计,妙计啊,还是高…总摄脑子灵光啊。”他心满意足而去。

当日,太后听了李逸回复,心神不定,彻夜难眠,直到五更,才昏昏睡去。

……

祭天前一日,韩楫去礼部办完事,才要回去,忽见中道上,一辆马车迎面驶来。

韩楫一眼认出这辆车,是冯保的座驾。

明代顶级太监,在皇城不仅有私宅,还可乘坐马车、肩舆行走。

冯保的马车,是所有太监里最为豪华的车辆,十分惹眼。

马车在韩楫面前停住。

窗帏掀开,露出冯保白胖的圆脸。

“巧了,这不是右通政史吗?”

韩楫一愣,随手作揖。

“冯公公别来无恙?”

他搞不清冯保是官复原职,还是回宫办事。

冯保大喇喇问道:

“先生是去高拱那里议事,还是另有公干?”

韩楫听了,心中甚是别扭。

老子去哪里,关你屁事?

老子就算去找高拱,你能怎样?

韩楫随口说道:

“我嘛,正要去找高阁老聊聊天,看看下一茬,谁能在司礼监掌印。”

冯保脸一沉,细声细气说:

“司礼监掌印,咱家还在稳坐嘛。

难道右通政史,另行安排别人,取而代之了?”

这话问得刁钻,很难回答。

回答“是”或“否”,都好像司礼监掌印太监职衔,是右通政史韩楫决定的。

韩楫冷脸打着哈哈:

“冯公公继续在司礼监掌印,还是回皇陵种菜,你我谁都说了不算,只有皇上说了算,哈哈哈。”

冯保气得咬牙,阴阳怪气说道:

“此言得之,我们且看皇上怎么定。”

冯保说完,一甩窗帏,马车直奔午门,进宫去了。

韩楫见状,直奔高拱书房。

高拱见门生匆匆而来,便知有事发生。

韩楫进门,来不及坐下,便对高拱说道:

“恩师,冯保回来了。”

高拱一怔,“你看清楚了?”他紧盯门生。

“看得一清二楚,我还与冯保拌了几句嘴。”

高拱“嘶”地吸一口冷气。

明日皇帝前往天坛祭天。

李太后想在这天动手,废长立幼。

这个节骨眼上,冯保突然返回,太诡异了。

韩楫说道:

“冯保会不会是悄悄回宫,找李太后求情来了?”

“不会的,冯保没那么大胆,皇上不点头,冯保不敢回宫的。”高拱眉头紧锁,眼神有些涣散说:

“你尽快去礼部打听一下,明天哪些朝臣陪皇上天坛祭天。”

韩楫说道:

“我刚从礼部出来,打听清楚了,四品以上臣工,都要前往,惟有,惟有你留守皇城,说是处置各部意外急事。”

高拱大吃一惊。

“冯保呢,冯保也去祭天?”

韩楫摇头说:

“冯保留守司礼监。”

高拱眼睛瞪圆,半天没有说话。

韩楫见高拱神态异样,问道:

“恩师有话要说吗?”

“咳……”高拱长长吁口气,“没事,你先去忙吧,我需要静思一下。”

韩楫看高拱一眼,不敢多问,掩门而去。

高拱心中乱麻一样,绕成一团。

明日皇帝去天坛祭天,却单独留下高拱,处置意外政务。

冯保突然回宫,一副衣锦还乡的气势,坐镇司礼监,也不去祭天。

李太后在皇宫之内,正要在祭天之日,另立潞王。

这太奇怪了!

这太可怕了!

这太复杂了!

冯保有皇帝许可,才能回宫重掌司礼监。

李太后有司礼监配合用印,才能出懿旨,另立潞王。

高拱振臂一呼,号召众臣响应,李太后才能得逞。

废长立幼,三要素缺一不可。

皇帝明明知道冯保和李太后是一伙的,为什么还在这特殊时刻,召回冯保?

皇帝难道是有意做局?

高拱浑身一悚。

皇上让冯保回宫,除了制约我,还有什么深意?

高拱决定不与李太后为伍。

这道浑水,不趟也罢。

高拱瘫坐在太师椅上,浑身像面条一样,软弱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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