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懋学说道:
“姚兄给冯保送信之事,我早听人说过,好像涉及矫诏什么的,可有此事?”
姚旷冷汗淋漓,四下张望,惶恐说道:
“余兄小点声,这事传出去,是要取命灭门的。”
余懋学似乎并不在意毫无顾忌说道:
“姚兄想过没有,这事谁最怕传出去?”
“你是说张阁老?”
余懋学冷笑道:
“是的,张居正最怕这件事外传。张居正要制止你传出这件事,让这件事永无对证,唯一方法,就是灭口。”
姚旷自顾自灌下一大口酒,两眼寻仇一样,瞪得老大:
“我也怕这个啊。”
姚旷突然趴在桌上,“呜呜呜”哀嚎起来。
余懋学劝道:
“别哭啊,得想个办法才好。”
姚旷抽抽搭搭说:
“我也想过这个结局,可我能有什么办法?”
余懋学眼神复杂看着姚旷,拍拍他抽动的肩膀说:
“唯一的出路,乃是与张居正分道扬镳,投在高总摄门下,不仅能保命,还能飞黄腾达。”
姚旷猛然止住哭泣,猛拍桌子:
“我听你的,就怕高总摄不肯接纳我。”
余懋学轻声说:
“冯保、张居正联手制发矫诏,你是最清楚的,这便是绝好的投名状,有了这个,你还怕高总摄不接纳你?”
姚旷使劲点点头:
“我明白了。”
他决定背弃张居正,转投高拱,谋得一个都察院的职位。
余懋学带姚旷来见高拱。
姚旷按照余懋学授意,亲笔写了“张居正修改遗诏拟文,并派他送往冯保住宅”的经过;还写了他和徐爵,为遗诏之事,频繁来往,互传口信,不留笔迹等事。
姚旷将这份亲笔信,呈献高拱,算是自己的投名状。
高拱看过姚旷写的东西,如获至宝。
“有你这份文书,别说都察院,你想在三法司什么地儿,谋个位置,也随你挑选。”
姚旷激动得差点昏过去。
高拱接着说道:
“不过,这个月,你还得在张府屈就几天,按兵不动。”
姚旷嘴角下撇,颇为失望。
递上的投名状,全是干货。
你不给我封官,让我继续在张居正府上担惊受怕,这算什么事?!
高拱看出了姚旷心思,安慰道:
“姚先生不必担心,不出半月,老夫就可以搞掉张居正。
那时,你便可以光明正大,毫无后顾之忧,在都察院做官了。”
姚旷甚是不快,说道:
“张居正现在炙手可热,是皇帝眼前红人,十天半月,岂能能搞掉他?
高总摄能否让我先脱离张宅,在都察院干事,免得张居正哪天突然发火,灭了我。”
高拱冷然拒绝:
“我不对张居正动手,你在张宅反倒是安全的;你若离开张宅,到都察院当值,必定引发张居正害你,我的全盘计划也就全泡汤了。”
姚旷哭腔央求:
“我在张家宅子,一天都待不下去了,张居正随时都会杀我!”
高拱不耐烦说道:
“别说了,我已经解释很清楚了。”
他说罢此话,起身离座,拂袖而去。
姚旷刚要追上质问,余懋学挡住姚旷去路,耐心解释:
“姚兄,高总摄已经答应你了,何必心急狂躁,再等几天,再等几天。”
他拽住姚旷的袖口,朝高拱小厮使个眼色。
那小厮心领神会,连拉带拽,送姚旷出了皇城。
……
朱翊钧从重处罚了无故不上朝的大臣,又以考成法发轫,拉开了万历新政帷幕。
朝廷和地方的办事效率,大为提高,办事质量。也日渐提高。
考成法带来成效,显而易见。
朱翊钧对自己重用张居正的决策,很是欣慰。
前世读史,早知张居正是个难得的干才。
张居正与他同期的几个大臣高拱、吕调阳、张四维、马自强、申时行等人,大为不同。
张居正属开拓型人才,敢于任事,做事雷厉风行,其他人则更擅长守成。
张居正大刀阔斧推行万历新政之时,朱翊钧注意到高拱异常平静。
高拱按部就班,默默干着自己分内的事情,似乎一点不眼红张居正的政绩。
这是一种剧烈台风到来前的奇怪平静。
朱翊钧清晰感觉到,高拱正在悄然布局,想要搞出一台大戏。
这个信号很危险。
以高拱好斗的性格,他对自己在会极门遭到懿旨斥逐,绝不会善罢甘休。
一旦时机成熟,高拱便会骤然发力,一招封喉,让张居正全无还手之力。
干掉张居正,高拱必定一家独大。
朱翊钧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一家独大。
冯保绝食未遂,朱翊钧只当是个笑话,既不过问,也不追究。
他不免冯保司礼监掌印太监头衔,留下他,便是用来对付高拱的。
高拱在外廷的势力太过强大。
朝廷各个要害位置,都有高拱的门生故吏,以及利益相关人。
部署在京畿周围的三位总兵,也是高拱举荐上位的。
军之稳定,国之重器。
朱翊钧九岁躯壳,虽然运行着现代成年人的意识,但面对以高拱势力、张居正势力掌控的外廷,以及李太后、冯保势力为掌控的内府。
朱翊钧必须先掌控平衡,等自己培植的势力壮大后,才能开创一言九鼎的局面。
又是一个讲读日。
高拱是这天的讲读官,讲读《孟子》要义。
讲读结束,高拱离开之际,朱翊钧突然问道:
“孟子所谓‘君臣之道,恩义为报’,高老先生怎么看?”
高拱一愣,没有即刻回答。
朱翊钧问道:
“君臣之道,高老先生平日,应该想得不少吧。”
高拱赶紧鞠躬作揖:
“臣不敢妄言。”
朱翊钧笑道:
“尽管说。”
高拱平日是个口若悬河,直来直去说话的人。
朱翊钧注意到,这些日子,这位高总摄,变得沉默寡言,心事重重。
高拱犹豫一下,直言道:
“若按照孟子解说,‘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高拱讲出的这几句话,让皇帝听起来可能不大舒服。
但这几句话是《孟子》原文,即便小皇帝听了不舒服,也不至于大发雷霆。
朱翊钧极为细心,听出了这几句话中,高拱语气上流露出的不满情绪。
朱翊钧问道:
“倘若君不君,臣不臣,又当如何?”
高拱几乎不假思索,脱口说道:
“反目成仇,两败俱伤。”
他话一出口,便懊悔不已。
这是人臣该说的话吗?
高拱真想抽自己一个响彻云霄的耳光。
四书五经设定的君臣之道,难道不是‘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吗?
高拱突然明白,今天讲读结束,皇帝问起君臣之道,并非一时兴起,完全是有备而来的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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