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如此惊慌,令孙海意外。
在孙海印象中,张居正是个不急不躁的沉稳之人。
“张阁老,陛下安顿了李太后,便去宫后苑散心了。”
张居正眼珠灵动一转,说道:
“你想办法打听一下,看看皇上是否宣人去了宫后苑。”
孙海点点头:
“这个容易,皇上去宫后苑干什么,奴婢很快就能知晓。”
张居正接着说:
“冯公公去皇陵种菜,可有什么新消息?”
孙海左顾右盼,见旁边无人,低声说道:
“冯公公传过来消息,说是皇上用得着他,冯公公迟早还是要回宫的。”
“谁传的消息?”
“徐爵亲口说的。”
“徐爵现在何处?”
“不清楚,也许浪迹天涯了。”
张居正不再多问,递给孙海一锭银子,眼神变得分外凌厉:
“你且回去,乾清宫有什么异动,别忘及时告知。”
孙海含笑接过银子,躬身作揖退出。
孙海没走有半个时辰,张居正忽听书房门外,有太监大声说道:
“皇帝口谕,张居正听了。”
张居正猛然一惊,从椅子上腾身而起,直奔门外。
只见乾清宫的小太监,笑吟吟站定,说道:
“张阁老,皇上口谕,宣你前往宫后苑,有事商议。”
张居正心脏狂跳。
他刚才听孙海说,皇上独自去宫后苑,便揣测皇帝可能会与某人私聊。
没想到这人竟会是自己。
张居正谢过小太监,赶紧回屋更衣,乘轿直奔宫后苑。
朱翊钧在宫后苑赏花。
张居正趋步上前,跪拜叩首:
“臣张居正,见过陛下。”
朱翊钧一挥手说:
“张先生平身。”
张居正忐忑不安站起身来,大脑高速运转。
李太后迁居乾清宫,是他上奏疏建言。
皇上将计就计,同意李太后迁居乾清宫,轻松切断李太后与外界联系。
此刻,皇上单独召见,是要秋后算账吗?
张居正的心脏突突直跳。
两个太监搬来一把紫檀木雕花座椅,面南摆放。
朱翊钧坐在椅子上,“元辅坐下说话。”他指一下侧面石头墩凳。
张居正感激道:
“谢陛下。”
他心里略感踏实一些。
皇上要是问责,语气不会如此客气,更不会赐座。
朱翊钧和张居正说了几句宫后苑花草、山石之类闲话,话锋徒然一转:
“万历开朝,张先生身为元辅,心中做事想法,可以讲一讲吗?”
张居正见皇上不提李太后移宫之事,只问为政,心中越发宽慰,朗声答道:
“朝中积习生弊,有颓靡不振之渐,积重难返之几,若不改易,恐无以兴天下之耳目,一天下之心志。”
“哦,如何改易?”朱翊钧问。
张居正答道:
“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罚还诸公论。”
朱翊钧点点头:
“具体而言,如何?”
张居一下来了精神,侃侃而谈:
“一是省议论。朝廷应省事尚实,一切章奏,应明白直谏,不可空谈误国。
二是振纲纪。赏罚予夺,不徇私情。
三是重诏令。朝廷诏旨,必须令行禁止。
四是核名实。用舍进退,以功实为准。
五是固邦本。攘外必先安内,民安邦固。
六是饬武备。申严军政,设法训练。”
朱翊钧点点头,这六点确实是当务之急。
前世读史,他翻看《张文忠公全集》,读到过张居正在隆庆二年(1568年),上《陈留事疏》中的六点内容。
朱翊钧尚未亲政,他需要一位不尚空谈,躬行实践的奇伟之士,扫除廓清时弊,振兴朝纲,以固邦安民。
天朝读书人何其多也。
张居正却是唯一经过历史检验,想干事、会干事、能干成事的最佳人选。
朱翊钧说道:
“元辅这些想法甚好,内阁交给你做,便是为了让你放手去做事的。”
朱翊钧心里清楚,多年以来,张居正一直在等待扬名立万,大干一场的机会。
张居正感激涕零,颤声说道:
“臣绝不辜负陛下,定当尽忠竭力,劳瘁有所弗辞,嫌怨有所弗避。”
朱翊钧肃然说道:
“江山社稷,有赖张老先生了,但请尽力而为。”
张居正跪拜叩首:
“臣张居正,万死不辞。”
张居正心中豁然开朗,顿悟小皇帝之前一系列布局,竟无虚招。
皇帝斥逐冯保,意在切断内府、外廷的勾连;
将李太后移居乾清宫供养,乃是反制隐秘的垂帘听政。
把他放在内阁元辅之位,最终目的,乃是让他放手做事,开创“万历新政”局面。
至于让高拱总摄三法司,不言自明,制衡而已。
张居正想起榻前顾命之后,皇帝一直在按照自己的思路布局,不免汗颜。
他和冯保联手做的那些事,哪样又逃过了皇帝的眼睛?
皇帝没有对遗诏之事,刨根问底,并非皇上不明就里,而是有意淡化而已。
旷世明君啊。
我张居正能为旷世明君效力,幸甚幸甚。
朱翊钧眼见张居正满脸钦佩、恭敬,便知这位饱读诗书的元辅,对九岁皇帝言谈举止,已然心服口服了。
也难怪,九岁的躯壳,却蕴藏着熟读明史的现代意识。
这个意识先知先觉,提前掌握了历史的本来脉络,让九岁的小皇帝,可以游刃有余、天马行空般自行其是,释放超前能量。
朱翊钧说道:
“张先生先从整饬吏治,改变颓风入手吧。”
张居正问道:
“陛下对官员考成,有何指示?”
朱翊钧回忆一下史籍中读过的考成法内容,说道:
“最好形成层层考成,内阁稽查六科,六科稽查六部,都察院,六部、都察院稽查巡抚、巡按。
至于考成周期,京官六年一察,外官三年一察,具体细节,你们仔细斟酌吧。”
张居正激动得脸红耳热。
皇上所言,竟然与自己所思所想,不谋而合。
奇迹呀,奇迹!
张居正激动得嘴唇哆嗦。
朱翊钧见状,不好多说什么。
你们古代官员,这么容易激动吗?
朱翊钧对张居正的才干颇为欣赏,却也不想表露半点惺惺相惜。
君臣距离感,是最好的护城河。
说事点到,戛然而止,也是一种保持神秘感的艺术。
是时候结束这次点将谈话了。
朱翊钧指着不远处的池塘,笑眯眯说道:
“张先生回去,有劳仔细策划新政诸事,朕去那边池塘钓鱼。
策划我不如你,钓鱼你不如我,万历新政能否出彩,全赖张先生鼎力为之了。”
他套用电影台词,硬是忍住没有笑喷。
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赶过来,附在在陈矩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陈矩垂眸点点头,用眼色示意小太监离开。
张居正很有眼色,再次跪拜叩首,退出宫后苑。
陈矩来到朱翊钧身旁,低声说道:
“陛下,冯保绝食了。”
朱翊钧有点不大相信。
冯保其人,最喜佳酿美食,这种饕餮吃货,最不愿干的事,应该就是绝食吧。
朱翊钧问道:
“他想干什么?”
陈矩回答:
“冯保想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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