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环顾四周,见左右无人靠近,悄声说道:
“陛下,皇权至上,易分难收,若分之内阁、六部,怕是容易出乱子,请陛下三思。”
高拱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集权和分权,从来都是双刃剑,分与不分,各有利弊。
前世企业内部改革,实行放权,结果一放就乱,一抓就死,前后折腾好几次,才摸索出一些放管规律。
朱翊钧对高拱说:
“总摄不必担心,分权有利提高效率,你总摄三法司,只要加强监察,及时发现不利苗头,禀报商议,就不易出乱子了。”
高拱说道:
“阁臣算是陛下近臣,老夫直接上手监察阁臣,是否僭越?”
朱翊钧微微一笑。
“高老先生想讨个尚方宝剑一用?”
高拱的心思一览无余。
高拱嘿嘿笑道:
“老夫胆小,不敢明说。”
朱翊钧心想,你这老东西若说胆小,没人敢说胆大。
他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说:
“高老先生乃是谨言慎行之人,身为正一品顾命大臣,乃是朕之股肱,满朝文武,皆可监察,何谈僭越?朕这些话,可算尚方宝剑?”
这话将高拱的顾命大臣、正一品股肱之臣身份锁定,算是给他吃个定心丸。
高拱脸颊微红,深受感动,声若洪钟说道:
“臣必当竭尽忠力,以报皇恩,万死不辞。”
当日,高拱回到府上,与家人说了皇上的心意,决意放开手脚,大干一番,不信不能撼动张居正。
冯保发配皇陵种菜守陵,张居正失去与内府勾连,要想得到李太后关照,并不容易。
高拱决定和乾清宫近侍陈矩搞好关系。
明朝中期,宦官地位蒸蒸日上,但凡内阁元辅,要想干事,都会与掌印太监交结,以便及时知晓圣意,遇事提前布局。
高拱在朝廷中枢多年,早知其中奥妙。
隆庆朝掌印太监两次空缺,高拱为培植自己的势力,宁愿推荐御用监太监陈洪、尚膳监太监孟冲,担任司礼监掌印太监,也绝不举荐与张居正交好的冯保。
张居正敏锐看出冯保的潜力,与之交好,两人互通信息,获得李太后赏识,终在遗诏中使出手段,双双上位。
那天在太极门,若不是皇上圣旨,否定太后懿旨,他高拱恐怕早就在河南新郑闲住了。
高拱左思右想,决定上疏举荐陈矩为司礼监掌印太监,顶替被贬的冯保。
高拱并不在意陈矩年龄小,资历浅,只要举荐陈矩的奏疏,陈矩本人能看到,目的就达到了。
高拱看得出,陈矩前途不可限量。
……
慈宁宫。
李太后也在为掌印太监的事,大动脑筋。
自从冯保发配皇陵种菜,李太后忽觉得自己和朝廷断了音讯。
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事务,暂由陈矩代管,却根本不见陈矩来慈宁宫传递讯息。
张居正升任内阁元辅,高拱担任三法司总摄,这些大事,都是宫中侍女几天后听人传说,告诉她的。
李太后很焦虑。
儿子九岁做皇帝,身边大臣,都是科举出仕的人尖子。
这帮混迹官场的老油子,随便挖个坑,就能把她儿子跌个半死。
也难怪先皇临终叹息:
“朱家天下,总有群狼环伺,皇帝不好做啊。”
冯保走后这些天,李太后感觉自己变成了聋子瞎子,对儿子的言谈举止,两眼一抹黑。
她必须知道儿子说了什么,干了什么,才能心安。
李太后绞尽脑汁,思谋着怎样结束两眼一抹黑的状态。
张居正的状态,比李太后好不了多少。
冯保被贬,宫中讯息瞬间消失,他无法提前知道皇帝、皇太后的想法,对很多事,难以提前预判。
张居正已经意识到,皇帝把他放在这个位置,并不是出于对他信任,只是看重他的才干,让他尽忠效力而已。
张居正以他多年的官场经验判断,如果自己背后没有强硬的靠山,位高权重的元辅宝座,屁股没坐热,就得挪开给人让座。
高拱总摄三法司,他对斥逐他回籍闲住的懿旨,岂能善罢甘休?
张居正深思熟虑,宫中现在能依靠的人,也只有李太后了。
小皇帝虽然了得,但李太后毕竟是他生母,也是唯一可以约束到皇帝的人。
张居正思前想后,权衡再三,心中生出一计。
他坐在书案前,奋笔疾书,给皇帝上疏一封,请求李太后移居乾清宫,照顾皇帝起居。
奏疏写好,张居正即刻派手下文书送到司礼监,转呈皇上。
奏疏送出后,张居正又满腹狐疑,举棋不定。
他在书房来回踱步,思虑奏疏会不会引起皇帝恼怒。
从皇帝即位后的表现看,今上年方九岁,却比很多成年人做事,要远高一筹。
乾清宫有夫人(宫女领班)、牌子(管事太监)伺候皇帝起居,请李太后移居乾清宫,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以李太后之力,来管控小皇帝。
张居正想到这一层,吓得浑身冷汗,懊悔不该呈上这份奏疏。
昏头了,真的是昏头了。
张居正猛拍一下桌子,震得手掌生疼。
皇上何等睿智,安能看不破这奏疏背后的意思?
刚坐上元辅宝座,就出此昏招,张居正啊张居正,你简直比猪还蠢!
他一边心中怒骂自己,一边大喊:
“来人呀。”
张居正的身边文书,听见喊叫,赶紧进了书房。
“元辅有何吩咐?”
他从未见过张居正如此恼怒,浑身打个冷颤。
张居正急促说道:
“快,快去司礼监,将我刚才呈上的奏疏,撤回来,快去,越快越好。”
文书从张居正急不择言的语调,断定此事紧急。
他答应一声,拔腿就跑。
张居正喝道:
“回来,你无路引,怎进得了司礼监?太莽撞了。”
他填写路引,改了印章,交给文书。
“快去快回,不得耽搁。”
文书拿了路引,出文渊阁,直奔西阙直庐的司礼监。
司礼监专收奏疏的小太监,见张居正手下文书索要奏疏,不急不慢问道:
“你说张阁老要撤回奏疏,可有字据?”
文书傻了眼说:
“我拿了路引,没有字据。”
小太监迟疑道:
“没有字据,怎么证明是张阁老要撤回?这怕不行。”
文书知道这份奏疏必须撤回,央求道:
“小公公,行个方便,下回我请你吃酒。”
文书说着话,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在小太监桌上的一叠纸下。
小太监嘿嘿笑着,伸出手,在桌上纸堆里翻找张居正的奏疏。
“糟了,张阁老的奏疏,已经送到皇上书房了。”
“啊,你,你……”
文书听了这话,眼睛瞪得像铜铃,射出闪电般的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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