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矩快步来到太监王蓁身旁。
王蓁满脸堆笑问道:
“陈家有何贵干?”
陈矩是朱翊钧身边近侍,王蓁自然会礼加三分。
陈矩高声说道:
“圣旨到,高老先生接旨。”
在场官员无不惊诧,纷纷下跪。
高拱身旁的两位官员,赶紧停止拖拽,扶住高拱,来到众臣之前跪下。
“臣,高拱接旨。”
高拱一下底气十足了。
张居正眉头紧锁,意识到将有大事发生。
陈矩大声宣旨:
“皇帝圣旨:高拱不再回原籍闲住,领三法司总摄之职,秩从一品;隶属皇帝直管,总摄往来文书,皇帝直接朱批,无须内阁票拟。”
所有人震惊了。
三法司总摄是什么官职?
高拱原本是从一品,被褫夺内阁元辅,改任三法司总摄,还是从一品。
这还了得,九岁皇帝是要动框架吗?
众臣脑子里塞满问号。
“臣谢皇恩,领旨。”
高拱眼睛发亮,长长呼出一口淤积在胸口的浊气,叩首接旨。
张居正愕然,“嘶……”他倒吸一口冷气,半天合不拢嘴。
张居正皱眉,已然明白皇帝这是因人设职。
在这之前,三法司办事,必须经过内阁票拟,才能行政。
现在设置了三法司总摄,归皇帝直管,三法司办事,可以直接票拟,不再经过内阁。
高拱手握司法、言官大权,并不比元辅低到哪里去,甚至有点明降暗升的意思啊。
冯保明明已经说动太后,下了懿旨、圣旨,罢免高拱内阁元辅之职,回籍闲住。
怎么突然又来了这么一道诏书?
张居正紧盯陈矩,揣测这份诏书,会不会是矫诏。
陈矩自然能感受到张居正眼中置疑,说道:
“皇帝口谕,张老先生一个时辰后,去乾清宫晤谈。”
“臣遵旨。”
陈矩继续说道:
“传皇帝口谕,高老先生一个半时辰后,去乾清宫晤谈。”
“臣,高拱,遵旨!”
高拱声如洪钟,唯恐张居正听不见。
陈矩宣诏,王蓁也是颇为疑惑。
刚刚罢免了高拱,不到一袋烟功夫,怎么又出诏书,委任高拱?
再说了,“三法司总摄”这个官职,从没听说过嘛。
王蓁并不怀疑诏书真伪。
陈矩是皇帝贴身近侍,没有皇帝允许,陈矩绝对不敢私自发诏。
陈矩宣诏完毕,正准备离开,王蓁凑近问道:
“陈家,这诏书是皇帝亲笔?”
王蓁宣诏之前,亲眼看见冯保在慈宁宫书写诏书、用印。
如此短暂的功夫,陈矩何以拿出另一份用印诏书?
陈矩看出王蓁疑惑,答道:
“皇上不可以亲笔书写诏书吗?”
“当然当然。”王蓁嘿嘿一笑,“冯公公也知道这份诏书吧?”
“他不知道。”
王蓁脸上笑意倏然消失。
“那么,诏书印鉴从何而来?”
所有诏书发出,都要经过冯保用印,才有实效。
“皇上料事如神,提前写好此诏,王公公想要了解用印细节,可随我去乾清宫,皇上必会将诏书的时间、地点、用意,给你解释清楚。”
王蓁连连摆手,“陈家误会了,鄙人就是好奇,随口一问。”他陪着笑脸打哈哈。
“我说的这几句话,不知冯公公听了,是否感兴趣。”陈矩加上一句。
王蓁干笑道:
“你知我知,与冯公公无干。”
高拱捧着圣旨,斜睨张居正,满血复活。
“张叔大,本官虽然已经不是元辅,秩品尚在,迁任新职,你怕是始料未及吧。”
张居正冷笑:
“总摄新官上任,可喜可贺,以后有了钳制百官的权力,令人生畏。”
高拱毫不示弱,“本官只捉鬼,你别怕。”他冷哼一声,傲然离去。
高拱回到文渊阁,在书房收拾东西。
心腹韩楫跟着进来,悄然关好门。
“恩公,今日蹊跷之事,应是冯保所为吧。”
“什么意思?”
“我手下的人,看见冯保进宫了。”
“什么,冯保进宫了?”高拱瞪大眼睛,“皇上禁足他十天,他怎么敢出门?这是欺君之罪啊。”
韩楫低声说道:
“还有更惊人的,张居正派他幕僚姚旷去了冯府,不一会儿,冯保的爪牙徐爵,就进了皇城。”
“难怪突然传出诏书,着我回籍闲住。”高拱以拳击掌,“看来都是冯保、张居正搞的鬼。”
韩楫点点头。
高拱一脸愤慨说:
“冯保进宫,肯定是去太后宫中陷害我,太后听信谗言,才发懿旨。”
韩楫点点头,说道:
“最为蹊跷的是,第一道诏书才发,陈矩便带来第二道诏书,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高拱捋一捋长须,大摇其头:
“我也不知宫中发生了什么。”
韩楫疑惑不解:
“既然皇上站在恩公这边,皇上为什么不对冯保出手?”
高拱沉吟一下,说道:
“以我之见,两宫皇太后对冯保甚是欣赏,器重有加,皇帝立足未稳,不愿投鼠忌器罢了。”
韩楫还是不解:
“按照祖宗法度,两宫皇太后不可干政啊。”
高拱冷笑:
“这你就不懂了,你没听见,第一道诏书,便是皇太后懿旨、皇帝圣旨起头,意在宣示大内一致,这种套路,谁能说太后干政?”
韩楫似有所悟。
“恩公,刚才我听见陈矩说,皇帝圣旨,早有所备,可有此事?”
“那是陈矩搪塞王蓁的话,信不得。”
“宫中肯定是出大事了。”
高拱叹口气:
“难说啊,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陈矩突然出现,宣读第二份圣旨,说明陛下还是想护着我。”
韩楫问道:
“皇帝为何如此看重恩公?”
高拱再次冷笑:
“张居正阴狠手辣,冯保诡计多端,外廷和内府一旦联手,皇帝便是个提线木偶。
如今这位九岁皇帝,是个非同寻常的人,怎会甘心做挂名皇帝?”
韩楫恍然大悟:
“皇上想借助恩公,制衡冯张?”
“没错。”高拱点点头。
……
刚才在慈宁宫,朱翊钧和陈矩正要返回乾清宫,两个守门太监不让出门。
他俩跪下哭求:
“皇上,太后懿旨禁足,陛下要出了门,太后会把我俩活活打死。”
朱翊钧皱眉,“你俩进门说话。”他朝两个太监点点头。
两个看门太监一进门,陈矩上前,一顿耳光,外加怒骂,两人才得以出门,回到乾清宫。
朱翊钧早就准备了盖了印鉴的空白诏书,以防突发情况。
冯保、张居正、李太后等人商议罢免高拱诏书时,早有陈矩的眼线,将情况报来。
朱翊钧奋笔疾书,迅速写完任命高拱的诏书,让陈矩前往会极门宣旨,算是否定了太后懿旨主导的诏书。
陈矩奉上香茶。
朱翊钧接过茶盅,说道:
“去请锦衣卫左都督朱希孝来见我。”
陈矩答应一声,匆匆出门。
冯保掀起的这波大浪,看来要借助锦衣卫,才能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