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旷哭声震天,“我若不说实话,对不起恩公;说了横竖也不过一死,我便豁出去告诉恩公吧。”他哭得泪如泉涌,委屈的不行。
张居正大为惊讶,从太师椅上站起身。
明明你犯了事,这还哭得好像我亏待了你。
高拱刚才明明说姚旷给冯保通风报信,姚旷为啥又说不是高拱为难他?
姚旷哭天喊地,必有原因。
张居正缓缓说道:
“起来吧,有话便说,把你遇到的事情,细细道来。”
姚旷站起身,抽泣几下,说道:
“恩公派我给冯公公传话,送去那份文稿,不想进了皇城,碰到乾清宫的近侍陈矩陈公公。”
“然后呢?”张居正急急追问。
“陈公公问我进皇城有何贵干,小的回答,恩公找冯公公借一幅碑帖欣赏。
陈公公便转头走了,没想到还没走到冯公公那里,便被人绑到一间小黑屋,搜出了恩公润色过的文稿。”
张居正冷汗袭遍全身,“他们看到了我修改过的笔迹?”他打个寒噤。
“看到了。”姚旷嗫嚅道。
张居正厉声问道:
“绑你的人,你可认得?”
“小的头上被被蒙上一个黑布袋,看不见是谁绑我。”
“他们问了你什么?”
“他们搜到那份文稿,有人断断续续读了几句,又被另一个人喝止了。”
“他们的声音,是不是细细的,很像太监?”
“是的,我,我怀疑是陈矩手下的人。”
张居正咬牙切齿,“发生了这事,为什么不及时跟我说?”他恨不得抽姚旷一个大耳刮子。
“绑我的人说,这件事要是恩公知道了,就杀我全家。”姚旷吓得面如土色。
“然后呢?”
“然后他们就放了我。”
“他们没有拿走文稿?”
“没有。”
“然后,你就把文稿送给了冯公公?”
“是的。”
张居正怒视姚旷,浑身冰凉。
那日,隆庆帝口述遗嘱,冯保匆忙记下,飞也似派人送到张府,请张居正过目斟酌。
张居正在原稿上做了修改,派姚旷进皇城,送到冯保的宅子。
张居正万万没想到,姚旷被人劫持,那些人看了文稿,却又不抢走文稿,放走姚旷。
是谁干的?
是谁干的!
绑架姚旷的人,到底想干什么?
他们明明知道这些文字,是要上诏书的,他们为什么还要放走姚旷,任由他送往冯保住宅?
也就是说,绑架姚旷的人,提前知道了遗诏秘密,却任由遗诏堂而皇之公之于众。
这人是谁?
这些人肯定不是高拱的人,否则肯定扣留文稿。
难道是陈矩?
陈矩大费周章绑架姚旷,为何又连人带文稿统统放行?
张居正紧锁眉头,“这事你还给谁说过?”他眼神阴狠盯住姚旷。
“没有,我未对任何人说过,今天是第一次给恩公坦白。”姚旷战战兢兢说。
张居正坐回到太师椅上,怒气冲冲说道:
“我且信你是第一次说,你可记住了,再敢给任何人说起这事,你就自裁好了。”
“恩公宽宏大量,小的感激不尽,没齿难忘……”
张居正不等姚旷说完,嘴里蹦出三个字:
“滚出去!”
姚旷赶紧闭嘴,鞠躬作揖退出。
张居正心中一团乱麻。
高拱不像是绑架姚旷的人。
他不可能知道姚旷联络冯保的之事。
张居正直到当晚就寝,也想不出绑架姚旷的人是谁。
怕就怕是陈矩所为!
陈矩明显对冯保怀有异心。
龙驭上宾,新君便调陈矩做了近侍。
陈矩若是绑架姚旷的人,那么新君也就对遗诏之事,一目了然了。
张居正想到此,又是一身冷汗。
管他的!
不管谁是绑架的幕后人,迟早都要露出真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候见招拆招吧。
张居正倒头大睡,不再想这个难解的谜团。
次日,张居正进了文渊阁正堂,看见高拱、高仪坐在椅子上。
张居正准备和高拱打个圆场,缓和一下昨日的对立状态。
高拱绝口不提昨日不快之事,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笑眯眯对张居正说道:
“叔大来了,我想上疏陈新政所急五事,题目叫做《特陈紧切事宜以仰裨新政事》,子象已经看过,你来看看,如无不妥,我们三人可联名上疏。”
张居正含笑接过文本,坐下来一目十行阅读。
高拱草拟的《特陈紧切事宜以仰裨新政事》,所述五件新政急办之事。
张居正十年寒窗,进士及第,阅读思考能力绝对一流。
他一眼看出高拱这份奏疏背后的用意。
这份奏疏看似并不针对冯保本人,只是提高公文效率的建议,但核心是为防中官专权,请黜司礼,权还内阁。
高拱见张居正读完,问道:
“司礼监手伸得太长,叔大认为可否有所制约?”
张居正笑道:
“宦官专权,为害甚大,元辅的顾虑值得肯定,甚好,甚好啊。”
“叔大同意署名上疏?”
“当然。”
高拱反倒心中一紧。
他今天做好了和张居正磨牙的准备,原本想再次拿出张居正勾连冯保之事,逼张居正署名。
没想到张居正竟然一口答应了。
高拱不失时机在本子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把毛笔递给张居正。
张居正挥毫而就,写上自己的姓名。
高仪不好再说什么,也写上了自己姓名。
高拱哈哈大笑:
“哈哈哈,叔大、子象,这本奏疏若是得到主上恩准,乃是我等不世之功啊。”
张居正笑道:
“废除中官专权,犹如赶走几只老鼠,有何难哉?”
三人哈哈大笑。
“元辅可有奏疏的副本,借我仔细一阅。”张居正说道。
高拱慨然说道:
“有啊,你只管拿去看,可直接删改补充。”
张居正自进入朝廷中枢以来,亲历无数高官起落沉浮,深谙权力场的冷酷、残忍。
权力场上无友情。
张居正心里清楚,高拱请黜司礼,驱逐冯保之后,必定会在内阁洗牌,赶走自己。
以张居正的性格,他岂能坐以待毙。
张居正心中冷笑,拿着奏疏副本,出了文渊阁正堂,当即唤来一个手下心腹:
“你速去西阙直庐,将这个交给冯公公,要他早做计较。”
这人很快来到冯保书房,递交了文本。
冯保看了高拱撰写的《特陈紧切事宜以仰裨新政事》,大骂不止:
“先皇遗诏,让司礼监一并辅佐新君,高拱偏要作怪,说什么‘惩中官专政,请黜司礼,权还内阁’,他妈个×,中官怎么个专政了?备轿,老子找皇贵妃说理去。”
冯保身边那个小太监,一听冯保又要找皇贵妃,不由打个冷颤:
莫非冯保要搞掉高阁老?
小太监期期艾艾说:
“冯大人,新君业已登极,您老有事,找新君说说,岂不更好?”
冯保一愣,“你什么意思?”他没料到身边的小太监会说出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