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难道真有坐探不成?叔父可是打探到什么确切消息。”陈近南被自家叔父今天训斥了好几次了,他已经不在意对方对自己严厉的态度了。但他看对方的眼神,好似是有笃定的答应似的。
“确是如此,你也知道我最近接手了步军统领衙门,我在其中发现了天地会已经被渗透的记录。虽然上面并没有写明其真实身份,但这个人一定存在,而且还不止一个。”陈天自然是不会告诉对方,因为我是看过原著的,不过风际中我还留着有用,现在不能卖给你而已。
“如此说来,我等是否现在就应该小心行事,先将那坐探找出来?”陈近南看陈天不似说笑,自然也只能先信了这个说法。
“在此之前,我先来问你,这天地会在你手中这些年来是越来越好,还是越来越差?”陈天却是话风一转,考较起陈近南来了。
“非是侄儿自夸,天地会在侄儿手中当得起一个‘好’字。尤其是叔父带领青木堂众兄弟杀了鳌拜之后,我天地会上下士气高涨,各香堂所收之众也累年增加。”陈近南对于自己这些年的功绩自然还是相当满意的。
“那真如你所说,天地会现在名头越来越响,普通会众收的也是越来越多。且不说其中有无鱼目混珠之辈,在这种情况下你可能保证这里面没有清廷掺得沙子吗?”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是你不觉得天地会前五堂后五堂这十个堂口都是各自为政互无合作的吗?除了最初建会之时,近几年来你可见过一次有两个堂口通力合作过?他们之间的维系仅仅是你陈近南一个人而已。”
“你再想想,若是你哪天突然遭遇不测,这若大一个天地会,还能聚集的起来吗?他们还会在同一个号令之下继续你的事业吗?”
“我再说的明白一点,到时候郑家再指派一个人过来接手天地会,你自己觉得这十个香堂又有几个可以听从号令的。”
“我可以直接的告诉你,一个都不会有。天地会就会这么散了,郑家这些年对天地会可有一分善意。你常年来往两岸,可别说你自己感受不到。他们防你,怕你,就如同康熙看待吴三桂一样。”
陈天这一段段的话,是真正直击了陈近南的内心深处中的最恐惧的东西。他说的这一切,陈近南不是没有想过。特别是对于自己的主公郑家的一切,他也有这种预感。可是他心中那一份的盲目乐观与礼教忠义让他不再去深想其中之多寡。
至于陈天所说天地会各堂门之间的互不合作,他也无法否认。原本这十个香堂就分布在天下各地,因为地域远近的关系,基本上一年之中主事之人能见上两三次就相当不容易了。可以做到十堂齐聚的就只有年关的那一次。
在如此情况之下,自然就产生了隔阂与疏远。现在的局面真的是他陈近南一个人苦苦支撑着这其中的平衡。若是他真的突然丧命,自家叔父所说的一切那都不是危言耸听。
天地会,可能就真的会在一朝之间分崩离析。
他现在还记得那日青木堂尹香主死后,光是青木堂之中因为没有上代香主指定人选而导致新的香主无法选出。究其原因也是因为堂中之人谁都不服谁,最后不得已只能请他这位总舵主来裁决。
也就是这个时候出现了自家叔父这般的人物,他才有意将青木堂的事交由其解决。
“复甫,天地会现在看似一个江湖中的巨人。但其巨大外表之下,藏着致命的隐患。这种虚假的庞大早晚会让你自噬其身的。”陈天最后拍了拍陈近南的肩膀,让陈近南自己消化。
因为他知道,这种事一定也是压在陈近南心底许久的,一时之间不是他自己三言两语可以开解的。而他说了这么多天地会的问题,其实已经在明显的暗示一个信号,那就是你陈近南要为自己开始选择继任者了。只要有合格的继任者,那很多问题就可以提前解决了。
就这样,陈天默默的等了陈近南小半个时辰,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相对而坐。当陈近南再次开口之时,第一句问的便是:“叔父将来可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叔父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叔父要做这清廷之中,最大的奸臣,最大的权臣。”陈天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本来目的告诉对方。
“最大的奸臣?最大的权臣?叔父当真要为清廷效力?就好似现在于步军统领衙门内大肆抓捕江湖人物?”陈近南现在一定要弄清楚自己这位叔父近日的所作所为到底出自何等用意,其本心到底是向‘清’还是向‘明’。因为他已经发现,只有陈天才是最适合成为他的继任者。
“复甫,我还是那句话,就是刚才关于吴三桂所说的那句话。这天下不乱,没有兵祸,这清廷就亡不了,这大明更复不了。”陈天斩钉截铁的说出这句话,以代表他的内心对此毫无动摇。陈近南也为其气势所慑,一言不发静等陈天后继之言。
“复甫,我们既然选择了反清这条路。那我们就都是刽子手,我们要将这已经平和的天下万民,再一次推入水深火热的残酷兵祸之中。你的仁慈和宽厚可以让你将人心聚齐,但是你依旧是在将他们推上杀头的道路上。
现如今,这天下百姓为何不反?那是因为他们受够了打来打去的日子,无论谁家坐了龙椅都是要用他们无数的血肉来铸就的。当年还是大明天下的时候,所有百姓都支持李闯。你自己想想当时多少江湖豪侠为了李闯而冲锋陷阵。当时可有一个跳出来为这大明朝说一句好话的吗?没有,一个都没有。因为他们吃不饱了,他们没有地了,他们都被大明朝给逼反了。
可现在呢,突然有人说要复明,叫的最凶的还是这些江湖人。那是为什么?因为还是他们被清廷剿杀,因为他们没有土地,他们没有饭吃。你自己想想天地会之中,多少底层的帮众是这样的出身。
可是像少林武当呢,他们作为江湖泰斗,正道领袖为什么就这么不要脸直接给清廷跪了呢。因为大明朝给他们什么,清廷还是给他们什么。他们为什么要乱,为什么要反。
江湖虽小但也是江山一隅。江湖是这样,这天下百姓同样也是这样。现在清廷越来越开始重视怀柔政令,天下百姓各行各业,各行其事,各归其家,就连读书人都多半为了科举做官而投了清廷。
长此以往,用不了十年,这天下人就会真正忘记前朝,而去做清廷的顺民了。若你我真想要反清,就不能只停留在杀几个清廷官员,搞几次地方暴动。而是要真正逼反这个天下,再一次将这天下拉回战火之中。
说白了吧,陈近南你做不了这样的人。你的手还是太干净了,干净到了被所有人供奉起来当神佛来敬拜。你那句‘平生不见陈近南,纵称英雄也枉然’已经完全害了你。
而我,在选择了这条路的时候,已经决心将自己推到千夫所指,万民唾弃的境地之中。我要爬上清廷之中的高位。我要将清廷的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中,我要让这个清廷对天下万民给予足够的压迫与伤害,伤到他们愿意拿起锄头,拿起刀剑,拿起纸笔,拿起锅灶给我反了这清廷,反了这天下,反了这满清鞑子的龙廷。
这就是我的志向,这就是我要做的事,这就是我为自己筹划的一条黑暗的道路。
而你,我的侄儿,天地会的总舵主,天下人人称颂的大英雄陈近南,如果你自己做不到的话。那么你可以陪我一起做吗?”
在陈天以他全身气力将这一大段的内心读白说了出来之后,陈近南彻彻底底的被他震撼住了。他想说些什么,可是他发现自己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样,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是的,他陈近南别说做不到,他连想都不曾想过。不是不曾想,而是根本不敢想。如此一条将天下人推入战火的道路,让天下民不聊生的残酷道路,他根本做不到。
是的,他的手还是太干净了。他只想着以仁义与民族大义去感化那些江湖草莽,但他从来不曾打动过曾经共认的正道领袖的少林武当。
他也想组织十大香堂共同发动百姓起义,但结果只能是几十个江湖草莽愿意当众提刀。他曾经想象的那种振臂一呼,山呼海啸,万民景从的场景从未出现过。
他也在夜深人静之时问自己,他们这样做,真的能推翻一个兵强马壮的王朝吗?
今天,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了,他也终于明白到底怎么做才是真正可以乱天下,反天下,怎么做才能真正做到反清复明。
可是他自己,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
但是,现在有人愿意去做,而且他觉得对方能做到。
那个人就是他的叔父。
或许,自己真的不适合带领天地会。
或许,自己以后应该将天地会全交给叔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