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及刘瑾提及的各处旱涝不断,朱厚照便招了招手,唤来了萧亭。
“萧亭,告知内阁,明早文华殿议政,议各处旱涝之事,让刘阁老等人提前做个准备,六部及各部院有司官员,该到场的也要到场。”
听到小皇帝的安排,萧亭犹豫了一下问道:
“陛下,国朝议政俱在西角门早朝,换了文华殿,众臣都坐着了,皇家权威也就弱了。”
听到萧亭的劝诫,朱厚照不由嗤笑一声说道:
“萧亭,知道朕为什么用刘瑾去钳制外朝,而不用你跟李忠吗?
因为你们只学会了文人的形貌,而没学会他们的根本。
权力是什么?
皇权又是什么?
权力即为暴力,有力施暴者,才能掌权!
皇权唯兵,太祖、太宗手握大明兵权,所以可以随意杀朝中文臣。
自宣宗章皇帝战胜马哈木,偃武修文,你看这大明变成了什么模样?
不过区区几年时间,有人就能让英宗睿皇帝带着我大明的主力及一干勋贵,全军覆没于土木堡。
朕为什么能安然守制?
只因皇考大丧之时,刘瑾等人帮朕掌握了十二京营的兵权!
朕手里有兵,哪怕一边出恭一边早朝,文臣们也不敢放屁。
朕手里没兵,即便再低眉顺眼,在他们眼里也是乖张之徒!
好好跟你干爹萧敬学一学,好好跟刘瑾学一学吧……”
不能跳出文人划定的圈子,就是李忠、萧亭只能做朱厚照身边近侍的原因。
李荣、萧敬,凭着几十年的经验可以跳出外朝文臣给太监们画出的圈子,而刘瑾等人则是靠着混不吝的痞赖手段,生生无视了文人的圈子。
外朝的文臣们,想把朱厚照也拉入文人的圈子,让他如成化帝、弘治帝一般受制于文人的圈子,那也是纯粹多想了。
朱厚照想要的是跟太祖、太宗一样,凌驾于这个圈子之上,对大明资源随意取用,对文臣生杀予夺。
萧亭出宫传信,朱厚照便借着胸中意气在钟粹宫院里练起了刀法,短短数月时间,他的力量增长飞快,军中制式的雁翎刀在他手里明显是过于单薄了。
但换成钢鞭战锤之类,又不符合他这个皇帝的形象,只能等西苑那边出了好钢,再另行打造趁手兵刃了。
第二天一早,朱厚照按照西角门早朝时间到了文华殿,盛夏的四五点钟虽说天已微明,但绿瓦为顶的文华殿,看上去还是阴沉沉的。
文华殿的绿瓦,可不是因为这里是大明太子参政的地方,而是文华殿处于东方生位,绿瓦为顶,预示着生生不息。
进了文华殿升座之后,朱厚照也是开门见山。
“众卿,昨日司礼监刘瑾给朕说今年大明各地旱涝不少。
旱情虽重但毕竟只伤田间作物之命,但洪涝一起,动辄席卷数省之地,所过之处一片泽国,人烟不存。
如今正值盛夏,各地积雨成涝的地方可都有了回馈?
各处河道可都加固完了?
若夏末秋初之际,来了大的洪涝,各地可有应对之策?”
如朱厚照所言,旱灾虽说会让人饿肚子,但不会无差别席卷生命。
但洪涝灾害就不同了,决一次黄河,下游五省遭灾,决一次长江江防,江南之地生灵涂炭,淮河也不消说。
洪涝灾害就是现在最大的不可抗力,而且还是范围性、持续性的,大水之后便是大疫、大饥,洪水伤命可比干旱厉害的多。
作为大明的皇帝,朱厚照可不能让处于小冰河时期的大明百姓,再被洪水来上一次狠的。
“陛下,各处汛情还未及时报备,尚需等上些许时日……”
虽说知道小皇帝要问大明各地汛情,但许多地方州府都未上报,刘健即便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朝廷的质询公文,是以八百里加急发的,各地州府就如此懈怠?
以今日为限,各地汛情不到,官员直接交三法司拿问查办,从官递补,若任期之内治河不利者,从重从严处置。
黄河、长江、淮河三条大河,要找到位于低洼处的州县,备好了火药,准备炸堤泄洪,此事交由工部议定。
各处水患频繁的河流同理,夏秋汛期,禁止这些低洼处州县加固河坝。
若这些州县泄洪,事后沿途受益州县,便要拿出钱粮以弥补这些州县的损失。
若哪个州府不从,那里的士绅不纳此捐,官员便到这处受灾的州府任职,未受灾的士绅,也将灾区土地置换给他们。
如西涯先生的安民靖边策,大明士绅还是要多担待一些的,哪些州府因此加捐于小民,重罚!”
见内阁准备了一夜,只给他做了一个‘等’的文章,御座上的朱厚照便侃侃而谈,直接拿出了损失最小的方略。
泄洪也是如今抗洪的唯一办法,指着加固堤坝抗洪,大明绝大部分的州府是做不到的。
“陛下,此事不可仓促决断,总要等各地汛情来了再说……”
这话刘健说的就极没底气了,小皇帝的抗洪策略一听便是有出处的,非是胡编乱造。
但天下长河流经的州府县太多,仅以不报汛情,便将官员拿问处置,那朝廷施政就未免过于苛刻了。
“刘老先生,九边有鞑靼、东南有倭患、两广有瑶乱、西南苗人亦不安定。
大明正处于兵荒财匮之中,一旦夏秋之际出现波及数省的洪水,赈灾钱粮从何而来?
此际,一县一府痛哭,好过沿河数省俱缟素,众卿身为中枢内阁、六部魁首,当有放眼天下之决断!”
被小皇帝当众教导要放眼天下,刘健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后退,只因大明传承至今,不论是内阁还是六部,对天下实权的掌握都越来越弱。
莫说是各地州府自行其是,一些县级小衙未尝不能睥睨内阁的。
事情的根由说来也简单,如今的大明已经被冰敬、炭敬形成的网络给覆盖了。
县令年俸十五两,加上朝廷给的禄米,或许在开国初年可以养活一家人还略有盈余。
但放在如今,养个三口之家都费劲,更别说养活幕客了。
在大明,官员想要任职一地,不是没有只身前往的,但这些只身前往还能混出来的,多半都是身有大才之人。
一朝进士及第,人物也有上中下之分,那些能只身前往一地的,俱都是上上之才。
而进士及第之后,多半人又要留京做京官,那地方上的上上之才,莫说每一年了,十年内的都要屈指而数。
剩下那些不能只身镇守地方的,只能招纳幕客随行了,一个幕客的月俸便不止十五两。
因此大明从上到下,各有各的生存之道,阁臣、堂官收了人家的冰敬炭敬,在许多事上就要网开一面,万事都逃不过法理无外人情而已。
官员俸禄要自己弄,虽说各有各的道,但明目张胆的那些物件还要处置,这么多年下来,仅是弄俸禄花销这一项之上,大明的州府县官们,就有了各自的规矩。
莫说是法司查问了,锦衣卫、东厂下去,也只能徒呼奈何。
各地吃法虽有不同,但吃的东西大致相同,无非就是大明赋税而已。
满朝臣工尽想着划拉钱了,谁还有心去治理河堤?
能修修补补的就算是清官父母了,朝廷问及汛情,各地不敢参与问答,原因也无外乎大明各地河务尽皆废弛,虚有其表而已。
这是个比东南还大的烂摊子,不以洪水遮掩,难道用官员们自己的身家性命来遮掩吗?
“陛下,老臣以为,还是要等各地汛情来了再做处置。
不然无妄决堤,下游灾害不减,上下游俱受洪水之害,结果还不如顺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