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如今兵部无兵可派,倒是可以派勋戚骁将,于东南整肃军务。
而且水师也要工部在南京龙江船厂定制一批轻快战船,百艘左右的巡海快船能否遍巡东南海疆也不一定。
最好以大小福船为首舰,打造数十支巡海舰队,方才能维护东南海疆的安稳,只是这般造舰,耗费就动辄千万两纹银了……”
听到许进的按部就班,李东阳肯定不能答应,大明水师的零落本就是东南文臣有意为之。
若按许进所言,打造几十支巡海舰队,那大明的海禁可就严丝合缝了,海商还怎么活?
“许部堂,东南军情乃是急报,要看眼前事,将来事不急!”
“不急?
西涯先生,没有舰船,你让大军怎么剿灭倭寇?
倭寇今日在杭州、明日在宁波,各卫所兵卒即便插了翅膀,也做不到今日驻防杭州,明日驻防宁波。
倭寇为沿海小股水匪,平灭倭寇之机当在海上,而不在陆上。
莫说打造新舰了,即便以水师永宣时代的老旧战舰,亦可碾压倭寇于海上。
可如今大明的水师兵卒无饷,老旧战舰于各处海港沉浮而无钱修葺,即便不造新舰,整修老舰、补足水师欠饷,也是当务之急吧?”
见许进硬怼次辅李东阳,有志于倒李的户部尚书韩文便开口说道:
“东崖先生,今年秋后,户部方可为水师拨银百万,再多也是没有的。
如今九边战事更加紧急,九边缺口近千万两,只有弥合九边缺憾,户部才有银子顾及大明水师。”
听着许东崖、韩质庵两人一唱一和,把东南士绅往死里逼,李东阳起身对小皇帝说道:
“陛下,东南有兵,定国公徐光祚麾下还有五六万江南精锐,令其布防东南,可谓是恰当其时。
东南为大明税源之地,不容有失呐!”
听到李东阳将主意打在了徐光祚的平定西南的大军上,朱厚照冷笑一声说道:
“西涯先生,此事还要问过户部的,大军钱粮并无着落!”
小皇帝的态度暧昧,文华殿众老妖自然一听便知,若不是知道徐光祚之军委实拉胯,一直端坐的马文升都要怀疑东南倭患是这股京军所为了。
徐光祚的西南军,说白了就是京中汰除之冗兵所汇,虽说南下途中其军汇合了江南的所谓精锐。
但江南精锐能不能赶上京中汰兵也需两说的,在马文升看来,即便是京师汰兵,其战力也要远超江南精锐。
只因大明卫所之废,首先便废于江南,江南士绅大户,勾结各卫所长官,将江南卫所变作佃户、农庄之事,也不是当朝的乱事,而是自仁宣时代开始的龌龊事。
许进这个无水的东崖对上李东阳这个有水的西涯,莫说朝廷无兵可派,即便有兵,李东阳带着东南士绅不把血给出了,此事怕也难办。
许进是御史出身、性格刚直方硬,有他掣肘,徐光祚的西南军想要转头,怕也是千金难换、万金难求。
“西涯先生,如陛下所说,户部既无余钱也无余粮,想要朝廷派兵,东南的士绅们是不是先把累年的欠税补上再说?
有了这笔税赋,莫说一个大明水师了,两个三个也不在话下。”
跟刘健、马文升、许进不同,户部尚书韩文是有明确利益团体的,那就是西北九边晋商。
韩文所代表的晋商,也不仅仅是山西商人,同样也不是甘陕一带的商人,而是整个大明立足于九边牟利的商人。
晋商里面的大头有茶商、盐商、布商、铁商等等,虽说晋商跟东南一带的茶商、布商、盐商也有交集,但交集归交集,有了连锅一起端走的机会,他们是肯定不会放弃的。
因此,韩文并不介意揭大明江南税赋这个盖子,没了东南士绅,正好让晋商填补其空出的位置。
“韩质庵,这是文华殿,你不要乱说话!”
见韩文明确了东南士绅瞒赋隐税的规模,即便是以深沉擅谋闻名的李东阳,也不由的有些慌乱。
如今时候,正是东南士绅祸不单行的时候,这一切的开端,都是兵部尚书刘大夏被法司拿问引起的。
虽说明知真正的开端是东南士绅瞒赋隐税,但要让李东阳当堂承认,那也是没有可能的。
“西涯先生,如你所言,这是文华殿,莫要置气。
如今的朝廷兵荒财匮,皇考之时,也确有改善东南税赋的想法。
内阁这边,不若由西涯先生领衔,重新规划一下东南税赋如何?
但似之前一般,将朝廷加税尽皆加在穷民小户身上,皇考不愿看到,朕也不愿看到。
若税赋只能加重百姓负担,那东南赋税朝廷不取也罢!”
朱厚照让李东阳领衔治理东南税赋问题,首辅刘健、吏部天官马文升两人,蓦然睁开双眼,这一手绝活儿,弘治帝是不会的。
当年的成化帝倒是有此手段,只是奈何用在了兵事上,而没有用在东南税赋之上。
“陛下,东南军情紧急,整理东南税赋不急在这一时,但东南士绅却需要朝廷大军,拯救在这一时三刻间。”
此时的李东阳已经没有心思去计较小皇帝老辣的借力打力手段了,再让倭寇在东南肆虐,伤了东南士绅根本。
那大明朝局,就要走向不可测了……
“西涯先生,如许部堂所言,东南倭患只是小股侵袭,与其让朝廷派大军劳师耗银去剿灭,不若东南各地整顿卫所之后,严防死守。
倭寇乃沿海之流寇,派大军剿灭的难度,就跟大军出九边决战于鞑靼差不多。
师劳兵疲的时候,大军还容易被倭寇所趁,因此东南剿匪,与九边抵挡鞑靼入寇相似,没有海防线,即便定国公回师,也只能一次次的劳师扑空。
整顿东南税赋的同时,西涯先生也要领衔整顿东南军务,不然任由倭寇如跳蚤一般,在海岸线附近左右横跳、杀人劫财,也有损我大明国威!”
听了新君的筹划,这次马文升没有抚须而笑,而是沉思了起来。
东南倭患来的蹊跷,按照倭寇的所作所为,劫财杀人之余,反而是在推动大明朝堂对东南的革鼎。
马文升虽不老于世故,但一生经历的事情却太多,种种疑点表明,如今正在肆虐东南的倭寇,跟大明,甚至于跟大明朝堂,有脱不开的干系。
看看御座上,渐渐有了峥嵘气的新君,再看看与南官正在开仗的户部韩质庵,马文升的眼光,便落在了韩老西儿的身上。
世风日下,为了利益,大明的官员士绅们已经毫无节操可言了。
弘治帝遽崩一事蹊跷难明,如今韩质庵带着晋商发难,利益出发点之明确,也是显而易见的。
“质庵,户部挤一挤,能否拿出五十万两纹银,让定国公派一部人马维护一下东南?”
见大冢宰马文升终是向着东南开了口,有些独木难支的李东阳,这才得到了喘息之机。
如马文升所思所想,东南士绅也怀疑倭寇之事,是晋商在背后挑弄。
只因用倭寇、海盗办事,东南士绅也不是没做过,大明普通水师不愿出海,既有朝堂的牵扯,也有东南士绅的打压。
至于五军都督府的营商舰船,那也是跟东南士绅有默契的。
“负公,如今正值青黄不接的时候,莫说五十万,五万两也挤不出来。
要不让东南再等等,秋赋解到,莫说五十万了,一百五十万也不是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