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正德元年二月,惊蛰日。
夜幕刚刚垂下,大明皇都燕京上空忽的一片惨白,之后一声炸雷响起,悠悠雷鸣以紫禁城为中心轰隆隆四散而去。
这一声炸雷,也不知让京中几多人家失手摔了碗筷,但紫禁城中的几个小宦官却因此喜不自胜。
自大明开国以来,无论南京北京,惊蛰祥瑞都不多见,很多时候即便宫中皇爷等着,也只能放几响号炮应景。
今夜这炸雷如此响亮,眨眼之间怕是已经传到通州了,如此应景的惊蛰雷鸣,可是一辈子也难遇上一次的大祥瑞。
本以为几番轮调,最终只会做个陪衬的小宦官们,也直接忽略了上头的干爹、祖宗,各自咬牙对了一下应景诗篇,便敲着梆子高呼道:
“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
给新君万岁爷报祥瑞喽……
惊蛰雷鸣、谷米成堆!
正德天下、风调雨顺喽……”
几个小宦官口中的大明新君正德帝,却在一浪浪祥瑞声中,丢掉了手里滚烫的纯金如意,嘴里不断的碎碎念。
“前生不善,今生知县;前生作恶,知县附郭;恶贯满盈,附郭省城;老子当了皇帝,还是刚死了爹的小皇帝,该算是穷凶极恶了吧?”
看着面前的几案上次序摆着的一碗汤药、一份奏事折子,丢掉金如意的正德帝朱厚照,便先拿起了那份奏事本。
‘今梓宫未葬,德音犹存,而政事多乖号令不信,户部奏汰冗员,兵部奏革传奉,疏皆报罢。
近日章奏,以恩侵法、以私掩公,阁臣不得与闻,而左右近习阴有干预矣……
夫先帝留健等辅陛下……
近日有大小臣公欺朕年幼,诸多挑剔、乃至污蔑……’
面前奏事折,显然是经过批复的,奏事者应该是正德首辅、顾命大臣刘健,奏事字迹为细字小楷,如印刷体一般规整,看起来赏心悦目。
朱笔红批写的虽说不及细字小楷,但也算是有些根底,只是两种笔迹放在一起,朱笔红批的字迹就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案前的正德帝,拿起放下不久的朱笔,在奏本上写道:朕、大明正德帝、武宗毅皇帝朱厚照溶于水,但朕朱厚照却生于雷霆之中。
见字迹大差不差,他便拿起朱笔,将刚刚写的,以及之前写的欺朕年幼之语,统统抹成了一片红色。
“刘伴伴……刘伴伴……龟孙子,还不赶紧滚来……”
抹掉朱笔字迹之后,朱厚照喊了两声刘伴伴,见没有回复,声调就直接高了八度,按说这些太监该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祖宗!龟孙子来喽……
祖宗,刚刚钟粹宫外报了祥瑞,奴婢为了听个端详这才耽搁了,想必是上苍也在为主子爷登极大宝、有了正德年号而庆贺,因此降下了惊蛰雷鸣祥瑞。
奴婢恭祝主子爷万寿无疆,恭祝主子爷的天下风调雨顺……”
扫了眼面前趴伏在地有些富态模样的站皇帝刘瑾,朱厚照冷哼一声问道:
“祖宗?这从哪论?你一个没卵子的阉人称朕为祖宗,可是在诅咒朕无后?”
听到小皇帝语出刁钻,跪伏在地的刘瑾慌忙提起了精神,心里却在腹诽,不知又是哪路神仙得罪了这位喜怒无常的小皇帝。
刚刚正等着小皇帝吃了药睡下,下值回家看看顺天府尹陈良器所献,位于三座桥胡同的大宅子。
岂料,福祸无门,天上一声炸雷,反惹了小皇帝的不痛快。
“爷爷!”
“爷爷?你偌大岁数,喊朕为爷爷,可是想让朕早死?”
“义父!”
“咋?你刘瑾还要学温候吕布,捅了朕这个义父?”
“干爹!”
“干爹?刘伴伴,宫内不少人也称你为祖宗、爷爷、义父、干爹吧?”
“奴婢不敢!”
“刘伴伴,朕自小就由你陪着生活,皇考偶尔得见,太后那边不提也罢,怎生朕从太子变作皇帝,刘伴伴就不得力了呢?”
改了一通称呼,听到小皇帝的不得力之语,垂首跪伏的刘瑾眼中顿时现了凶光。
“干爹主子爷,非是儿子不得力,而是近日朝中尽些污蔑主子爷的奏本,儿子奴婢处理不尽,耽误了在干爹面前尽孝。”
听了刘瑾的荒唐称呼,朱厚照拿起案上奏本,一把摔在了他身上。
“狗才!你看你都干了什么?再有,朕面前玉碗里是什么药?”
垂首伏地的刘瑾没有去捡面前奏本,而是大汗淋漓的扫了案上玉碗一眼,见碗中药液不少这才战战兢兢的回道:
“主子爷前日骑马伤了腕子,这是太医院给开的药茶,主药是七叶一枝花,之前主子爷伤了,用了刘院判的七叶一枝花药茶,不消几日便好。”
听到七叶一枝花是主药,朱厚照便说道:
“刘伴伴把药喝了吧,无非你没卵子,喝了无事。自太宗文皇帝起兵奉天靖难,大明皇位传到皇考那里正好是七叶,朕这朵花,可不想结不出果子……”
听到小皇帝直说先帝子嗣艰难,刘瑾登时脸色一变,惊恐的抬头看向自己服侍了十几年的小皇帝,打着颤音问道:
“主子爷,那刘……
这药……
奴婢宰了他们!”
刘瑾要说太医院刘院判,朱厚照摇了摇头。
他要说药,朱厚照一样摇了摇头。
说道宰了他们的时候,朱厚照倒是没点头也没摇头。
“先不要杀,无非人已经押在诏狱,生生死死便由不得他们了。”
“他们有子嗣吗?”
“找几个锦衣卫悄悄喂他九族之内所有男丁子嗣一直吃七叶一枝花,这药茶的疗效刘伴伴也就清楚了。”
“案上这奏本是谁送来的,刘伴伴清楚吗?”
按下刘瑾的无谓杀意,朱厚照就问起了案上奏本的事。
“主子爷,奴婢不知。”
说着不知,刘瑾的心里却把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骂了个狗血喷头,这时节能把内阁奏本悄没声送到小皇帝面前的,就只有掌印还兼管东厂的王岳了。
想到刚刚小皇帝说让锦衣卫给刘院判一干人等的子嗣下药,刘瑾又是一阵狂喜,不由再次抬头看向了小皇帝朱厚照。
“成化朝的汪直还活着吗?嗐!朕要他活着,他便要活着,给朕找来,朕有话问他。”
听到小皇帝又提到自己的偶像成化朝的老公公汪直,刘瑾不禁又是一阵狂喜。
那是建立西厂威震朝野异族的大太监,却因朝中文臣逼迫,无奈改换了名姓,正在南京净军之中养马呢!
“主子爷,汪老公公正在南京养马,奴婢今夜便派快马请汪老公公入朝。”
听到汪老公公之名,朱厚照嗤笑一声说道:
“你们这些没卵子的就是规矩多,但规矩要用在有用的地方,没了朕,刘伴伴便什么也不是了,规矩多又有什么用呢?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那王岳、还有御马监的宁瑾找个机会处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