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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蔽日,烟尘漫天。

明明是午时三刻,抬眼望去,却连个人影都见不到,徒留干涸开裂的河道,渐渐隐入尘烟。

依稀能看出的河岸边生着一棵要死不活的老树,一阵风吹过,干枯的枝丫断裂,砸开一层纤薄的沙土,露出了其下掩埋的骨骸,看样子,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在这个世道,死人并不怎么稀奇,不过,那洁白的骨头上,隐约能见几分看不清的牙印……

连年大旱席卷了风雨飘摇的熙元帝国,似要夺走这个福祚绵长的国家,最后一口气。

岁大饥,人相食!

……

……

京城,端午。

华灯初上,长乐未央。

城内用青石板铺就的笔直街道上,行人如织、颜开乍放、喧嚣鼎沸。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红墙绿瓦、飞檐楼阁、钩心斗角,好一幅盛世之景。

此时,京城第一楚管,凤来楼。

一袭黑色长衫的路逸,落座于一楼大厅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百无聊赖地喝了口寡淡无味的散白。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然足月。

经历了最初的茫然和恐惧后,如今的路逸,勉强算是融入了新的生活,适应了新的身份。

没错,路逸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勉强可以称得上穿越者。

就在半月前,当他得知自己此世的捕快父亲死讯那一瞬,困顿了他二十余年的胎中之谜,突兀的解开了,随后,另一段与此世迥然不同的记忆倏地出现在脑海。

幸运的是,他无需面对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父亲,还拿到了一笔勉强算得上丰厚的抚恤金,哪怕最后到他手里的实属不多矣,但也足够他相对富足的活下去。

不幸的是,在这个世道,当失去家中靠山,自身又没有一技之长的时候,就算想守住这点不怎么丰厚的遗产,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所幸朝廷考虑到了这一点,凡是公职人员为公牺牲,如有直系亲属或是后代,都能得到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举荐信”,连同抚恤金一同发放。

于是,路逸凭借着这份举荐信前往了衙门,经过简单的查验,并把大半抚恤金上供给班头后,摇身一变,成为了一名捕快,也就是朝廷鹰犬!

某种意义上来说,路逸也算是子承父业了,尽管算是走后门,并不怎么光彩。

但不管怎么说,他这才算是有了在这茫茫乱世中立足的资本,而非抱着三分家财,不知何年何月便要枉死在路边的野犬。

可是在这乱世啊,人命贱如草,你不找事,事也要找你。

路逸这才刚适应下来没几天,就被班头给拎出来查案了,还是凤来楼这么个麻烦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肥头大耳的班头没跟他一起来。

这就是路逸感到麻烦的点,带他的班头勉强算得上剥削阶级,居然不趁着办案的机会大把捞油水,反而派他一个经验不足的新瓜蛋子来干活,怎么想都不正常。

没错,凤来楼这名字听着还不赖,但实际上就是花柳之地。

至于说让他来查什么案子,简单的说,便是找到潜藏于此的妖物,捉拿归案。

夭寿了,也难怪班头不敢来了,如今熙元帝国妖物作乱,煞气丛生,这是广而不宣的秘密,谁敢说出来就是死罪,要砍头的。

于是班头就逮住了新来的路逸,谁让他一没有靠山,二没看出什么本事,说不好听点,就是被扔出来顶锅的。

而在路逸看来也是如此,眼前就是一个大坑,他还不得不往里跳。

想到这里,他端起酒杯,仰望着迷离的灯烛火光,一饮而尽,全当解渴了。

有一说一,和前世的美酒相比,哪怕是京城所谓的佳酿,也就那么回事。

就这,一壶左右不过半斤的酒,给取了个雅名儿青藤酿之后,就敢要他三百文,真的,他明明可以抢的,还送了一壶酒,哭死。

大厅内高朋满座,小二端着酒菜健步如飞,觥筹交错,不绝于耳。

而在大厅的尽头,通往二楼的位置,支起了一方丈许有余的高台,上面总有姑娘上台下台,每一位上台的姑娘,都有正在吃喝的客人喊价。

十两银子打底,价高者得。

对于京城的老爷们来说自然算不得什么,但路逸是万万消费不起的,毕竟他一个月的月俸才二两碎银罢了。

当然了,有俸禄领就不错了,而且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京畿之地!

听说城外已经有易子而食的情况出现了,但不管是谁都不敢向上报,那可是杀头的祸事。

大家一起吃喝玩乐不好吗,干嘛理会那些和自己不相干的事呢,反正影响不到权贵老爷们的奢靡生活就够了。

但事实上的发展往往总会出人意料,连年大旱只是造成熙元帝国陷入动荡的起始。

自打前些年的旱灾开始,偌大的帝国就好像遭到了上苍的厌弃,颗粒无收还好说,至少有国库顶着,当今陛下还算仁慈,尽管少不了自上至下的层层盘扣,但灾民们多少能缓口气,不至于真的饿死。

或许等到旱情过去,侯得一个丰年,这期间风霜多寡,也就是史书中的寥寥几笔罢了。

可怪事就在这个时候来了!

不知从何时起,妖物作乱的传言肆意传播,最要命的是,这则消息居然是从皇宫里传出来的,引得人心惶惶,上至朝臣,下到黎民,都有一口郁气卡在喉咙,咽不下,也吐不出。

随着天灾人祸遍地开花,再加上朝廷的不作为,拦路抢劫,落草为寇这等事早已不再新鲜。

只要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昔日鼎盛至极的熙元帝国,要完了!

此时路逸已经在一楼大厅坐了整一个时辰,三百文一壶的清酒,却还有小半壶没喝。

没办法,在他的班头一脚给他踹进来之前,只给了他半两碎银的办案经费,省下的他可以自己昧下,不够的他还得自己添……明明公差办案的经费都是二两的,不提也罢!

时间一晃而过,高台上的姑娘流水一般的被拍下。

恩客们则会在中标的同时大笑起身,然后搂着自己拍下的姑娘,志得意满的顺着楼梯上二楼。

凤来楼的一楼和二楼,是京城内薄有家财者们的销金窟。

至于更高一些的楼层,那就和普通人无关了。

终于,今晚上台接拍的姑娘们,只剩下了最后压台的一位。

负责一二楼的鸨母花枝招展的站到了台上,笑眯眯的朗声道:“诸位官人,我家女儿只剩红烟待字闺中了,想今晚迎娶红烟,洞房花烛的官人,可要抓紧了。”

“和以前的规矩一样,红烟不要聘礼,只求一位颇有才学的青年才俊,只要能得到我家这闺女赏识一二,就有机会一亲芳泽。”

鸨母话音刚落,立刻就有等待多时的文人站起身来,信心满满的吟咏诗作。

“楼上女子才艺高,吞吞吐吐火气消。三寸金莲模样好。各位客官扭头瞧。”

众人一听,皆是忍不住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当真是诗如其人,和那文人外露的气质相当贴合,酸腐难堪,臭不可闻。

听罢,只见台上的红烟姑娘果断摇头,眼神中的嫌弃都快溢出来了。

不待文人失落,便有人迅速起身接棒。

放眼望去,满大厅的客人里,竟有一大半都是冲着那红烟姑娘来的!

争先恐后的想要吟诗的人实在是太多,让场间的画面看起来有些滑稽。

路逸只觉得自己的耳朵正在饱受折磨,干脆提起自己的酒壶,对着壶嘴将剩余的小半壶清酒,一饮而尽。

好在漫长的折磨终有尽时。

过去良久,才有一位锦绣华服的风流公子作出了一副稍微能看得过眼的打油诗。

“不愿穿锦袍,愿依红烟娘。不愿君王召,愿得红烟叫。不愿千黄金,愿得红烟心。不愿神仙见,愿识红烟面。”

依旧是难等大雅,但相比于先前妖魔乱舞,那确实好上了一个档次,外加上那风流公子看起来颇有家资,那红烟姑娘和鸨母确认了一下眼神,最后装出十分激动的样子直接开口道:“这位官人,请上楼一叙,小女……有诗词上的问题,想跟官人请教。”

华服公子放声大笑,在场间其他人羡慕嫉妒的注视下,步履轻快的来到了楼梯前。

随后便准备搂着已经侯在此处的红烟姑娘,拾级而上。

“公子慢着,还请让小女再行梳妆打扮一番,此前还请妈妈为您看茶。”

那风流公子眉头一簇,接着便舒展开来,反正人迟早是自己的,不急于一时。

“好,本公子就且等候片刻,希望红烟姑娘别让我失望。”

话落,跟着一脸笑意的鸨母前往了厢房等候。

“可算是结束了,可怜我的耳朵啊。”

揉了揉额头,路逸放下酒壶,不动声色的离开了凤来楼,神色莫名。

突然,门口传来一阵骚乱。

“救命啊,吃人啦!”

“谁敢闹事,打死了扔到城外去。”

接着便是一阵呜咽惨叫,乱象消弭于无形,在场的客人谁也没当回事。

岁大饥,人相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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