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权源于权利。
赵孟华能在精英云集的仕兰中学,成为仅次于楚子航的第二风云人物,靠的便是他不俗的家世。
有了那个“企业家”父亲,他可以在同学们讨论耐克阿迪这些运动品牌哪个更高级时,穿着Burberry的风衣招摇过市。
有了那个“企业家”父亲,他可以在任意时间段以文学社聚会的名义请社员们吃饭。
顺带在用完餐后,以种种理由让路明非出自己的那份。
所有人都知道路明非没有什么零花钱。
看一个穷小子在豪华饭店为那“几块钱”纠结,是他们最爱看的“笑话”。
若是推脱着不参加,则会被要挟着“要不你退出文学社吧,连集体活动都不愿意参加”。
为了陈雯雯,路明非不想退出文学社,如果退出了,那路明非唯一与陈雯雯能说的上话的共同话题,唯一与陈雯雯的联系,都将被抹杀。
不知为何,回到故乡之后,曾经早已忘却的回忆,如今却一幕幕在眼前放映,像是干涸的泉眼再度恢复生机,不断向外喷涌出污浊的泉水。
褪去那层厚重的美化滤镜,路明非发现自己的中学生活真是乏善可陈……不,更贴切的说是——像个小丑一样!
曾经的路明非就像是一个耳背目盲的残疾人,选择性的忽略赵孟华,将所有视线都安放在那位穿着白棉布裙子的天鹅,陈雯雯身上。
仿佛,只是看着她,脆弱的心灵便有了慰藉。
被看“路明非笑话”时,在意的不是自己丢脸了,而是……陈雯雯会怎么看自己。
被审判以“路明非惩罚”时,在意的不是自己得无故打扫这么多天的卫生,而是……要错过和陈雯雯一起打扫卫生的机会了,真可惜。
回忆的污秽泉水喷涌殆尽。
路明非瞥了一眼好似洪水过境的教室,关灯关门,走出教室。
故乡没什么好的,也就游戏还行。
整栋高中部的教学楼不知何时早已走空了,唯有湿润的穿堂风在走廊中来来回回,风声呼啸,像是婴儿的哭声。
黑暗中,壁挂式声控灯跟着路明非的脚步声明灭,避雨的飞蛾在光中聚了又散,在灯罩边洒下荧光的粉末。
来到一楼的屋檐下,玻璃大门敞着,一个身材笔挺的男孩在门口站着,他手里拿着一本牛皮笔记本写写画画,表情一丝不苟,好似正在进行某项研究的老学究。
“路明非?”
路明非的脚步声带着大厅的声控灯亮起。
借着灯光,男孩看向从楼梯上走下的路明非。
男孩在笔记本上凌厉的一勾,合上笔记本,面色似乎比门外的黑暗还要冷酷。
“今天被留堂了吗?”
“打扫卫生,晚了点。”
路明非认得男孩,或者说,全校师生没有人不认得男孩。
仕兰中学学生会主席,此獠当诛榜榜首,万千学姐学妹心中的白月光——传说有面瘫的——高三学生,楚子航。
楚子航裹了裹身上的风衣,把笔记本放进网球背包里,收紧背包的口袋。
“雨下的越来越大了,天气预报说今天可能会有台风,需要我捎你一程吗?我家接我的人一会儿就来。”
“好啊,那就麻烦你了。”
路明非欣然同意。
两人走出玻璃大门,楚子航将门锁好,收起钥匙,再次站的笔直,仿佛一根修长的标枪插在地板上。
雨沿着屋檐坠落,丝丝缕缕,像是水晶串起的珠帘。
几分钟后,两道雪亮的光束刺穿黑暗,奔驰S500劈开雨幕,以一个飘逸的甩尾侧方停在两人身前。
“顺叔,辛苦你了。”
“少爷,不好意思,是我来晚了。”
一个虎背熊腰好似刚从海豹突击队退役的壮汉,从低矮的奔驰S500里钻了出来,他张开一把巨大的黑伞,恭敬地走到楚子航身边。
“顺叔,这是我同学,我想捎他一程。”
“当然可以,少爷。”
路明非跟楚子航上了车,顺叔收好雨伞,启动汽车,顺着远光灯射出的光柱,冲入风雨之中。
顺叔打开了后排的桌椅加热,楚子航脱下风衣,抱着网球包闭目养神。
“这位同学,你家是在哪里啊?”
“老城区。”路明非想了想,还真没想起叔叔家的小区叫什么名字。
“哦,是那儿啊,我高中刚毕业的时候还在那儿租着住过一段时间,后来当了兵,就没再回去过了。”
“那儿房价是要便宜一些。”路明非礼貌的笑着回话。
雨刷器在雨中不断摇摆,像是一个被乐手加快节奏的节拍器。
“同学,要听歌吗?”
“听,必须听,我听说豪车的豪奢主要就体现在舒适度和立体环绕声音响上。”
路明非拍拍座椅靠垫,笑道:“刚感受了这舒服的座椅加热,不体验一下立体环绕声的音响,这车不是白坐了?”
“好嘞,音乐来了!”
顺叔打开音响,舒缓的音乐从四面八方涌来。
“The trees they grow high, and the leaves they do grow green,
树在长高,叶在变绿
Many is the time my true love I've seen,
许多次,我看到我的真爱
Many an hour I have watched him all alone,
几多时,我看到他独自一人
He's young but he's daily growing.
他还年轻,但他正日复一日成长”
“少爷(子航),你英语好,你知道这歌是什么意思吗?”
楚子航忽然睁开了眼睛,他怔怔地看向顺叔,恍惚中,一个粗糙却闷骚的男人形象一点点重叠在他身上。
这么多年过去,楚子航从没离开过那个雨夜,每一次的大雨,都让他触景生情,都让他回忆起那足以令暴雨倒悬的悔恨。
那么地恨,那么地怒,可是铸铁成山,都不能挽回。
“讲的是一个父亲把女儿嫁给一个年轻豪门公子,期望豪门公子能够代替她照顾好女儿的故事。”
顺叔轻描淡写间超过一辆奥迪,满是感慨地说:“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以前看意林、读者上面的小故事,总是说老外不管子女,说什么老外的子女到了十八岁就得完全独立啥的。
现在看来,不管哪儿的父母都一样嘛,都想让自己的子女始终有人照顾,都希望儿女们能过的轻松一些。”
楚子航沉默。
窗外,一道枝形闪电如树一般从云中探出,紧跟着一声炸雷,整个世界都轰隆隆的,吵闹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