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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色云层如渗人的“妖雾”从东南方横推过来。

几分钟后,乌云遮蔽天日,风雨呼啸而至。

“轰——”

远处忽然响起一声暴雷,旋即,成千上万吨水向着大地坠落,像是天空中的水库打开了闸门。

路明非站在窗前发呆。

雨噼里啪啦打在窗上,玻璃与仕兰中学天蓝色的校旗一同在风中急颤。

“刷——”

一道枝形闪电在天边炸开,犹如摩西分海,层层叠叠的乌云被无形巨手揉碎,世界在一瞬间被雪白的光芒照亮。

雨更大了。

教室里只剩下路明非一个人,灯光惨白,而外面黑得像是深夜。

这种天本应该早点回家,但路明非因为期末考试成绩不理想拉了班级后腿,被班主任责令留下,打扫干净教室卫生后才允许回家。

今天的值日生,其实是“好学生”赵孟华。

可赵孟华趁下课时间看了眼天气预报,见下午时分会有台风过境,暴雨顷盆,于是,他看了眼徐氏兄弟。

徐淼淼即刻会意,便在老师宣读成绩时起哄“老师,考的不好的,给我们拖后腿的秤砣同学,是不是应该表示一下?”

徐淼淼的孪生兄弟徐岩岩紧随其后“老师,秤砣身体好,让他多打扫几天卫生给班级做贡献呗?”

班上同学齐声喧闹起来。

班主任对路明非没什么好感。

这一次期末考试更是因为路明非拖了他们班的平均分,年级排名往后退了一名,导致他被年级主任训了一顿,学年末的奖金也比别的班主任少了几百块。

班主任早就想着怎么惩罚路明非,徐氏兄弟这两句话可以说深得他心,正合他意。

有了他们的提议,有了学生们的盲从,他就能顺水推舟的处罚路明非,却又不会被任何人看出他“本就想处罚路明非出气”的私心——除了路明非自己。

“路明非打扫卫生”这一惩罚已经众望所归,于是班主任下达了最终指令。

“路明非,别整天游手好闲的,你看看人家赵孟华,就算不指望你比得上赵孟华,那你能不能别跟你弟弟路鸣泽差的太远?

过了这个暑假,你就要升高三了,还是这么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到时候哪个学校会要你?别到时候又拖了我们班的升学率!

既然班上的同学们都说让你给班里做点贡献,弥补一下,那从今天开始到放暑假,教室的卫生就都归你打扫了。

给我……给大家扫干净点,明天我会验收,如果达不到标准,那以后,我每天都看着你打扫卫生!

唉……如果真的连个扫地擦黑板这种小事都做不好,我也不知道你能办成个什么事了。”

路明非对此冷眼旁观。

他看的很清楚,无非是赵孟华见今天天气不好想要早些回家。

就是这样简单的一个想法,在徐淼淼和徐岩岩两个狗腿的“阿谀奉承”之下,本该是他的工作便成了路明非的。

班主任更是借此“大势”,狠狠地将心中的不满宣泄在了路明非身上。

在所有同学乃至于老师的眼里,路明非就是这个班的最底层。

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都可以找个借口发泄在路明非身上。

有什么不想做的事情,都可以找个借口推诿到路明非手上。

路明非就是那个垃圾桶,路明非就是那个工具人。

没人在乎路明非的想法,就像没人在乎他至今吃过多少片小面包。

雨水从老旧窗棂的缝隙渗入,越过半人高的铁栅栏,顺着窗沿洁白的大理石滴落在地板上。

滴答,滴答。

水珠碎裂,四散的水花即将溅落在路明非的运动鞋上,却被一层无形的力场隔绝在半空。

“这算什么?踏破铁鞋无觅处?还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窗上倒映着一张神色复杂的面容,像是久别重逢,又像是突然释怀。

“好久不见,路明非。”

路明非抬手在窗中倒影的嘴角勾勒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欢迎回来,路明非。”

雨声噼里啪啦的回应,水雾蒸腾,窗中倒影一点点隐入朦胧的水汽之中,唯独那一抹微笑清晰可见。

人生的际遇总是这般令人难以捉摸。

刚穿越至那个奇幻瑰丽的世界时,路明非就像是一只被世界抛弃的败狗,每天惶恐不得终日,每天都想着怎么样才能回家。

可等他在那个世界逐渐站稳脚跟,逐渐成长为旧日幻梦中救世主一般的人物,等他早已将回家的“执念”与过去孱弱的自己一同扫入回忆的深渊后——

世界与他又开了个玩笑。

他,路明非,居然回来了,回到了这座多雨的南方小城,回到了这间曾经让他魂牵梦绕的教室。

路明非抹去窗上的微笑,转过身,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这间略显老旧的教室。

黑板上残留着班主任讲解语文题目的板书,字迹潦草,却在标点处斩出凌厉的笔锋。

讲桌上落了一层粉笔灰,左右两边的棱角对称印着几根短粗的指印,中间被教案和试卷压出的方框像是某种写意的留白。

靠近讲桌对向坐着的是柳淼淼,路明非记得她个子不高,有一头清冽的长发,笑起来就像是漫画里走出的邻家妹妹。

她成绩很好,在艺术方面也颇有造诣,早在前两年就过了钢琴十级。

路明非当初不知从谁那儿听说了柳淼淼暗恋楚子航,还傻乎乎地觉得她跟自己一样,都是暗恋联盟的一员,对她有一种“同病相怜”的奇怪认同和信任。

可现在看来……

楚子航是全校女生的暗恋对象,难道他路明非是美少女之友,跟全校女生都是“盟友”吗?

怎么可能,在别人看来,人家柳淼淼对楚子航是窈窕君子,淑女好逑。

而他,只不过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天鹅坐在柳淼淼后面第三排,离路明非的座位并不远。

曾经有几次,班主任调整座位,天鹅还当过路明非的同桌。

当时路明非兴奋的不能自已。

每天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天鹅那一袭雪白的棉布裙子。

每天一闭眼就幻想自己与天鹅一同坐在河边的柳树下,听着蝉鸣,看着蒲公英的种子在风中散开,落在河边鸳鸯羽毛上,落在天鹅手里那本杜拉斯的《情人》书页缝隙。

可现在想来……

天鹅每一次调换位置,都不是他自我洗脑的“她是来找我的”,她其实找的是赵孟华。

在路明非沉溺在粉色的幻想中时,天鹅与赵孟华在传纸条。

在路明非数次鼓起勇气想要对天鹅表白,却又泄气的时候,天鹅在听赵孟华讲题,眼中洋溢着青春时期的淡淡爱慕。

甚至,把时间线再往前推……

在路明非以为天鹅是单独邀请自己加入文学社而暗爽的时候,天鹅其实只是以他为幌子,将赵孟华邀请进了文学社。

从前被忽略的细节,被青春时期盲目荷尔蒙美化的过去一点点浮现在路明非眼前。

雷声轰鸣,暴雨如子弹般击打在窗上。

敞开的教室门口猛的闯进一阵过堂风,学生们课桌上一摞摞教科书被风吹的哗啦啦响,试卷、草稿纸被吹得满教室翻飞。

“真是‘美好’的青春啊。”

路明非忽然笑了,他回身推开窗,亿万的雨滴顺着那个方正的小口挤进来,苍白的试卷飞出窗外,在雨水浸润下,猩红的分数与油墨的字迹一同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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