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托莉雅想阻止路明非的时候已经晚了，她懊恼于自己忘记了辨别人类身份不止能通过名字和言语，生活习性的差异更是无从遮掩的关键。
而此刻随着精灵首领召集全村人的呼喊，围观的妖精比他们初来乍到时更多，几乎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有人类！李嘉图是人类！这里有未登记的人类！”
一传十十传百，不一会儿这里所有的妖精都知晓了这个消息，甚至为了一探究竟拼命向中心挤。
这下路明非就算再迟钝也明白自己闯了大祸，他手足无措地站在中间，看着之前友善热情的村民们眼里流露出的凶光，仿佛他不再是需要招待的客人，而是难以觅得的山珍海味。
而他身边就只有一个单薄的少女。
阿尔托莉雅丝毫不惧怕虎视眈眈的妖精们，甚至将手臂张开，倔强地挡在路明非身前，履行着契约的职责。
“卡斯特...”
“现在已经晚了哦，虽然也算是我的错啦...”少女带着歉意的目光瞥向身后，“你应该还记得吧？这里的妖精都是被原本的氏族流放到此的，不仅物资不像在岛屿中央那么富裕丰盛，最重要的就是少了一样东西。”
“对于妖精而言最佳的取乐对象和手段。”
“人类。”
......
两方间的距离甚至已经能够让路明非感受到逼近的妖精们的气息，其中丝毫不加掩饰的贪婪与冲动令原本姣好帅气的面容都显得无比狰狞。
而路明非也终于明白了昏迷时路鸣泽在他梦境里捣鬼营造出的环境到底是以什么为参考的了。
在没有点燃灯火的夜晚，随着无名之森中逸散的淡淡雾气，周围的房屋都看不仔细，而能够提供照明的东西则是妖精们的眼睛，也是梦里诡异绿光的来源。
然而这种氛围还不是最可怕的，在路明非暴露人类身份之后，妖精们爆发出的欢腾随即演变成了争夺，毕竟仅仅只有一个人类，完全不够村子里上百的妖精平分，转眼间，不同的氏族，乃至氏族中的子民都为了自己的利益吵闹起来。
甚至在路明非完全没反应过来的状况下上演了内部的血腥杀戮。
“...是我第一个发现人类身份的，理应由我来主宰他的归属！”
“放屁！如果不是牙之氏族捕猎得来的食物开宴会，他怎么会因为饿肚子暴露自己？”
“氏族长你还说呢，还不是你只顾着跟他踢球，明明他就在你身边待了好几天，却一点都没发现...你也配当牙之氏族的首领么？”
愤怒的狼人们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争夺战最不利的位置，还不等首领辩驳，便一拥而上用尖利的牙齿将其头颅撕咬了下来，而见了血之后，他们也不再隐藏对其他氏族的恶意，疯狂的妖精们就在二人面前上演了一出限制级的剧目，比起路明非几个月前近距离眼见死侍一爪捅穿大叔胸膛的画面还要更加残忍。
这就是妖精的本性，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的他在心里喃喃道，外表光鲜夺目，内里污秽不堪的存在，见证了短短几天内两级反转的态度之后，他甚至觉得班上恶言相向的同学都无比和蔼可亲，只恨自己恐怕再也没机会回去向其道谢不杀之恩了。
“他旁边那个女孩不也吃了很多食物，说不定也是人类呢？两个总比一个好分吧？”
妖精们突然停下了自相残杀，再度一齐回头看向二人，就在这时，阿尔托莉雅也不再伪装，伸手从虚空中召唤出了法杖。
“那是...选定之杖？！”
“乐园妖精？预言之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妖精们一片混乱，但在惊讶之余却还没有忘记他们争斗的目标，企图越过另一个憎恶却不便下手的存在，将路明非拉到自己手里。
“master，跟紧我，我现在就带你突围。”
少女冷静的态度打消了路明非所有疑虑，他当然相信，也只能相信自己的从者能带他从丧失理智的真正野兽们当中逃脱。
她举起的法杖绽放出耀眼的光芒，而随着其散播，纯洁的光代替阴森恐怖的黑暗笼罩在整个村落之上。
阵地建造，或许是内心里对于妖精本性的悲观态度，虽然阿尔托莉雅表面没有展现出半点情绪，暗地里却借着村民们对于她行踪的不在意，在周围做好了术式的隐藏，以防在关键时刻来不及施法应对危机。
这是路明非第一次见识到自己的从者施展出能够匹敌动画中的caster的魔术表现力，但即便法阵束缚住了上百的妖精，强大的控制力为二人打开了一条通路，她仍旧没有直接利用魔术做出类似妖精们争斗时的手段。
她终究还是自己心里那个软弱的少女，仅仅只为了自保而使用梅林教导的魔术，在威力上大打折扣，甚至不像面对死侍那样直接殴打敌人。
......
“往这边走！”
就在二人站在黑漆漆的岔路口迷茫不知所措之际，法杖上的微弱光芒照亮的范围内冒出了一个人影，正当他们惊慌地以为村民们还留下人手守在出村的道路上时，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无名妖精似乎也感觉到二人的戒备心，刻意站在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指路，同时叹息着她从住处过来，本来打算完成狼人首领吩咐的准备宴会的任务，却亲眼目睹了几个氏族间的残杀，就在路明非与阿尔托莉雅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在无光源和标识的情况下绕着广场找不到路来回打转的时候，完全狂暴化的矮人们已经将其他氏族的妖精杀光。
一路狂奔之后，村子里的房屋在视野中只剩下渺小的轮廓，他们也终于松了口气。
“哈哈...村子里的大家并不常去外面干活，所以对于地形的熟悉不如在森林边缘居住的我呢...这也算是我帮到你们了吧。”
“当然，没有你的话，要么李嘉图成为杀戮最终的胜利者的从属奴隶，要么我们不得不杀死已经丧失理智的所有妖精，至少这样...不用亲眼看到这个村子的结局。”
少女黯然说道，或许不止是因为自己的软弱，更是因为终于被御主看到了妖精的本性，身为同一种族的她自然背负上了沉重的愧疚感：“不过，你这么做真的好吗？你不是一直试图融入这里，现在就算是他们恢复过来，也不会容许你再踏入村子了吧？”
“没关系，有你设置的结界，我家是安全的...至少足够支撑到我...”
无名妖精突然十分痛苦地蹲了下去，捂住自己的眼睛。
一路沉默着被阿尔托莉雅拉着狂奔的路明非方才喘过气来，而他下意识地凑近，却看到了妖精少女脸上好像腐烂一般的黑色块状物，而且怀疑起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后者似乎还在持续扩散到整张脸。
“你还好吗？脸上的黑色是沾到什么脏东西了吗，要不要擦洗一下？”
他向这个少女保留着对于异闻带的妖精最后的好感，随手掏出从现实世界里带来的纸巾递过去，但后者并没有接，而是显露出仿佛在努力抑制痛苦一般的剧烈颤动。
“你怎么了？虽然我的魔术很一般，不过应该能缓解疼痛...”
阿尔托莉雅也注意到了无名妖精身上的异常，想要触碰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倒地呻吟的她的身体时，突然被狠狠地推开。
好像恢复正常的妖精露出一个跟村民们如出一辙的笑容，恶狠狠地说道：“你们...真啰嗦啊！”
“人类，预言之子，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意义？”
“几百年...几百年都一直在忍受痛苦，几百年都孤零零一个人！”
“总是让我去做没法完成的事，总是给我硬塞一堆事！”
“明明一直以来都没有来拯救过我，一次都没有发现过我。”
“你们是笨蛋吗，没注意到吗，你们只不过是被我骗了罢了！”
“我这样特地给你们带路，自然是想要独占你们啊！”
“啊啊...我想起来了，我的名字...”
她已经被黑色覆盖的污浊眼瞳突然爆发出一丝清澈的光，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喊出了最后一句话，随即整个人化为了黑色的怪物。
“是吗...碰到我们对于你来说反而是挣扎吧，本来遗忘掉使命，就算遭遇恶意的对待，至少还是能活下去的...”
阿尔托莉雅的眼角湿润，但握着法杖的手却更加坚定。
“这样也好，就算变成了摩斯，变成了已经无法说话、无法聆听的光是存在在那里就会污染世界的漆黑之藻——象征会杀害妖精的不列颠的诅咒，在尽头回想起自己的名字，也算是圆满...”
“退后啊！”
显然后者已经听不懂，更听不到她宛如在为其往生哀伤的悼词，疯癫一般袭击过来，然而呆立着的阿尔托莉雅却一动不动，直到路明非大吼着把喃喃自语的少女从怪物面前拉开。
即便是再怎么沉溺悲伤，也得在意此刻的场合，阿尔托莉雅在摩斯再度扑上来时用法杖架住，嘴里念起咒语。
“...来自希望的魅力，为吾施以加护！”
红色的光芒洒在她和路明非身上，刚刚还感觉几近虚脱，用尽全身力气才把少女从袭击中拉拽出来的路明非突然感觉恢复了精力，不止如此，就连攥紧拳头时，单薄的手臂也随着青筋暴起而鼓出了些许肌肉，令他疑惑不敢相信地盯着看了起来。
这是来自梅林教导的正统魔术之一，原本应该使用在战场成千上万的士兵身上，但此刻，这种极具感染力的加成魔术的作用对象就只有主仆二人，其中一个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废柴人类。
然而效果却是显著的，区别于习惯承担领袖责任的英灵所展现的领导力，她使用的效果则更接近于老师教会的，如同梦境般的高昂战意，落脚在目标身上，便达成了路明非眼前的画面。
阿尔托莉雅的吟唱几乎不需要时间，赶在摩斯伸长后将身体压迫上来之前的短短一瞬，便睁开了双眼。
然后像野猪一样扑了上去，操持着法杖跟怪物殴打起来。
不得不说，虽然对于caster的灵基而言，这无疑是丑陋的战斗方式，但得益于身体强度，仅凭着蛮力，大部分正统的英灵都不是对手，在这个维度上，解决一只摩斯自然并不在话下，只是路明非清楚地看到，即便对方已经展现出了致她于死地的攻击欲望，少女依然没有下死手，而是给它留了一口气。
怪物停下了动作，头部蠕动着仿佛想说些什么，应该是变异前没说完的话吧，路明非想道，他其实也很想知道对方遗忘的名字，以及到底对于妖精而言，诞生的意义与所起的名字是通过什么方式联系在一起的。
但它终究只是发出了些听不清的拟声词，随即被身后树丛中一闪而过的光芒击中，化为了灰烬。
“抱歉，请原谅我的无礼，看来慈悲一击对你们来说还是个负担，那么就应该由了解摩斯的我来做了，请安息吧，愿你的来生幸福。”
从雾气中显现轮廓的是一个好像扑棱蛾子具象化的精灵，路明非想着，同时在其出现的瞬间注意到他并没有停下说话的嘴，但却没有听到后续的话语。
“他是？”
面对路明非疑惑目光的问询，阿尔托莉雅呆愣地看着来者，突然兴奋地喊叫起来。
“梅林？！你怎么来这里了？”
这就是梅林吗？路明非不禁十分意外，不管是原典中的老头儿，还是型月世界里缺乏人类善恶观的究极乐子人，都实在难以跟面前如同王子一般的头戴王冠，完全是高贵的精灵形象联系在一起。
“我没听说过那种东西的存在，你肯定是认错人了吧。”
不知怎的，听到这个称呼的妖精王子流露出反胃的神情否认道，但阿尔托莉雅却迟迟没有收回视线。
“喂，快跟人家道歉啊，他可是帮了我们的妖精欸！”
路明非拍了拍少女，后者这才反应过来表示歉意。
“可能是跟梦里的记忆记混了吧...哈哈，我还真是冒昧呢。”
“没关系，虽说作为王这么做不太好，但既然没有随从我就自报姓名了！我叫奥贝隆，作为人理召唤出来的英灵，承担着来这个异闻带协助你们的使命的从者。人称妖精王奥贝隆，怎么样，很帅气吧？”
还真是王啊...不过真的有如此自恋的王么？
路明非疑惑着，对于奥贝隆这个名字他好像有些印象，却又想不起来。
“很好，我们大家都互通了姓名，这就是建立信赖的第一步。”
妖精王很满意于二人跟着自己说出了名字，自来熟地拥抱了他们，豪情万丈地指向森林的尽头。
“那边就是你们探寻的起点，被风雨，生命，土地和歌谣爱戴的理想乡——众多妖精栖息的黄昏岛，不列颠，等穿过迷雾，我再介绍给你们新的同伴吧！”
路明非不知不觉中便被他的话语所感染，挺起腰杆，走在了奥贝隆的身边，而阿尔托莉雅却被落下，似乎还在思考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妖精王以及他刚刚所说的每一句话。
“...到底是梦在骗我，还是这个人在骗我？”
“我绝不会记错，教导我魔术的就是他，就连对于异闻带的描述也分毫不差。”
“但是...”
“他真的也是为了拯救不列颠而来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