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我回来了...”
尽管一路上除了聊天以外,路明非心里一直在盘算着以什么样的开场白缓解尴尬,甚至都到了门口还犹豫了几分钟才拿出钥匙,但面对着明亮的客厅里沉默着坐在沙发上的叔叔婶婶,一时间想好的说辞就全忘了个干净,开口就变成了这么干巴巴的几个字。
“回来了,回来就好...”叔叔率先起身迎了上来,余光瞥着自己的老婆,一边用眼神示意路明非赶紧回自己的房间,“已经这么晚了,早点去休息吧。”
“等会儿,我还有话要问他呢。”
叔侄二人的心立刻随着婶婶的话沉了下来。
虽然警察们在随苏家管家保镖抵达公园制伏暴徒的第一时间,就向仕兰中学询问到了路明非亲属的联系方式,以电话的形式通知了他们路明非的事情,不过因为苏晓樯坚持负责治疗的工作,原本一同到现场的急救车并没有派上用场,以至于在晚饭桌上听到侄子惹事的消息,叔叔婶婶一口饭都还没来得及吃就火急火燎地赶往医院,然而却扑了个空。
之后又接到一个不知从何得来电话号码,差点被她当作骚扰电话挂断的陌生人家所谓管家的说明,本就性急,只听到警察口中几个关键词就燃起怒火的婶婶以为路明非在学校也不安生,瞒着她搞起了早恋,并且为了那个女孩跟别人斗殴把自己送进了病院,此刻来自女方家长的电话更是“证实”了她的想法。
本来事情到这也不算什么,无非是因为一方的正常安排碰上了能够提供更好的医疗资源的苏家所造成的乌龙,等与无辜的当事人见面时便会真相大白,但当她饿着肚子白跑一趟回到家中,却又看到自己的儿子带着耳麦在电脑上与网友聊得火热,刚吵了两句,路鸣泽就发脾气将门反锁,把她关在门外的那一刻,事情似乎又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往常充当出气筒的路明非昏迷在富二代大小姐的私人疗养院,而深谙老婆脾气的叔叔则见势不妙便借口有同事询问工作细节跑到外面去了,正憋着一肚子火没处消气却又突然接到苏家的电话,在将近十点了的情况下抱有歉意地告知路明非已经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坚持离开病房独自回家,平添了本应到此为止的一天一个待续的结尾。
至于管家的说辞,大概是没想到警方的通知居然也会产生歧义,因此一通本意揽责表示冲突的后续解决问题他们会与对方进行交涉之后再作协商的好心,却随着匆匆挂断电话的举动被认为要求她共同承担那份不存在的“赔偿”。
当路明非到家的时候,这个中年妇女已经顶着平日里应该在邻居家里打麻将的时间枯坐在沙发上等了他一个来小时,悬挂在墙上的时钟的指针也已接近喻示下一日的十二点钟方向了。
“婶婶,我没事,只是受了点轻伤...”
“你受伤关我屁事?难道不是活该?翅膀硬了骨头痒了,不止在家里惹事,还学会争强斗狠了?”
路明非愣住了,他本以为婶婶喊住他是为了看看自己的伤势,这也是最合理的想法,谁知后者一副漠不关心的姿态,甚至破口大骂,一时间让他不知所措。
而婶婶则以为是自己说中了一般,积压的怒火伴随着自己出色的联想更胜一筹——前天晚上路明非熬夜动用笔记本电脑,不惜拿到床上却连灰尘都没注意到,八成就是跟那个女孩聊天吧?一想到这里,几个小时前对于自己亲儿子的行为没宣泄的情绪此刻全部找到了同一个缺口。
“你当你是什么人呐?把你送进仕兰中学是为了你爸妈的嘱托,是为了让你好好学习!不是让你跟其他人攀比,去早恋去打架的!你知不知道今天为了你的事情我跟你叔叔连饭都没有吃,跑到医院又说并没有送上急救车,知不知道我跟你叔叔有多担心...”
路明非恍然大悟,他不算聪明,在学习的角度来说,但也算有点小聪明,至少对于他这种从小寄居在亲戚家里的衰小孩而言,学会读懂别人的想法是很重要的生存技能,而他这么多年来最了解的就是这个喋喋不休着朝他吼着的女人。
“...明天一放学你就跟我们去找对方说理,记得带上你的零用钱买点水果,这件事本来就是打伤了人的他们理亏,说两句好话也就不好意思追究了,以后记着别再跟同校的同学闹矛盾,我们家可不像那些有靠山有撑腰的孩子的父母,实在不行,也该让那个女生家里全权负责赔偿...”
路明非不想再听下去了。
尘封的记忆呼啸而来,那种委屈和不甘化作密密麻麻的针点落在他的心上,他已经表现得很像老师口中不怕开水烫的死猪了,但那也只是利用刻意的遗忘麻痹自己得来的暂时性的效果而已。
是啊,他怎么能忘了呢?他初中也跟别人打过架的,当几个嘴碎的男生凑到他面前说他爸爸妈妈肯定是在国外离婚了,谁都不打算要他才就这样把他扔在叔叔婶婶家的时候,他生气地冲上去打了起来,最终由于寡不敌众,一个人鼻青脸肿的被喊了家长。
如出一辙的,接到电话怒气冲冲的赶到办公室的婶婶还没来得及听他解释,就把他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拉着他去跟人家道歉,让他帮人家做值日,仅仅是因为这样可以少给点医药费,尽管他是被迫动手的哪一方,尽管他挨的揍比那几个人身上的痕迹加起来都多,但在对方家长趾高气扬的态度之下,婶婶除了赔笑脸就是恶狠狠地命令他照着她教的话认错。
甚至就连回到家里也依然见不到好脸色,跟叔叔讨论是不是他的爸妈真的在国外离婚了却没告诉他们,以后还有没有人给我付生活费的时候连关上卧室的门,做些微的掩饰都懒得费力气,任凭去洗手间经过门前的他驻足沉默着听完全程。
果然,这里是他所生活的世界,一切都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