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阴湿、寒冷的感觉将路明非包裹，直至睡眠都无法遮掩肉体上的知觉。
而将他彻底唤醒的最后一击则是来自于一种黏稠却又仿佛带有神智的触碰，冰冷刺骨，一瞬间仿佛坠入寒冬，好像在与冷血动物相依相偎，即便路明非的眼帘如何沉重，此刻都不得不睁开确认环境发生了什么变化。
“我的龙肉呢？！”
刚一醒来路明非就吓了一跳，他怀里空无一物，费尽心力取来的“纪念品”此刻已经不翼而飞，甚至环顾四周也看不到任何可能的去向。
更离奇的则是身上沾满的泥水，他第一次苏醒时粘上的污泥由于一次次覆盖，里面已经干燥成了一层外壳，将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泥人，但现在就好像一盆水倾倒在他身上一般，渗透进了贴身的衣物。
甚至这并不是什么雨水，当路明非把手臂凑到鼻子前嗅了嗅，察觉到内里的血腥味时，脑子里浮现出的第一反应简直令他感到毛骨悚然。
“尸水？！”
他连自己的宝贝都顾不得担忧了，在这里经受的种种精神上的折磨让他欲哭无泪，若不是毫无生机的湖水看上去也表现得如此骇人，他真想跳进去好好的洗一个澡。
路明非不住地哆嗦着想要爬起来，就在这时，他撑在背后的手上传来了将他唤醒的那种冰凉的感觉。
他回过头去，迎着天上洒下的星辉，湖畔这一片犹如沼泽的污泥当中挣开了两张白色的羽翼，一只沾染着污泥的小手正试探性的抚摸在他的手背。
路明非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恐怕这辈子他的思维都没有这么急速地转动过，所有的搜寻与论证都集中在一个问题上。
这到底是龙，还是人？
还有一个更为紧要，却不再需要考虑的问题——我该不该逃？
路明非二话不说便挣扎着想要起身，然而那个污泥中的生物却好像察觉到了他的想法一样，狠狠地抓住了他。
他十分痛悔自己平日里疏于锻炼，不要说英灵这种高阶的存在，高中校霸也不是他敢直面的，现在就连一个沼泽里的未知生物都能轻轻松松将他擒获，实在是过于弱小了。
“...”
人在极度恐惧的状况下能发挥出的潜力是无穷的，对于路明非而言也不例外，短暂的沉默之后他一下窜了三尺高，连带着扼住他手腕的生物一把从淤泥中拽了出来。
他看到了一对惊恐的眼睛，身体更是不着片缕，路明非只来得及看那么一眼，便急忙扭过头去，一瞬之间看清的就只有这个披着一头银发的女孩下半身带着鳞片的蛇尾。
“怪物啊！”
“怪物...我是怪物吗...”
人身蛇尾的生物露出迷茫的神色，下意识松开了手。
“啊，不...我没有骂你的意思...”
路明非反应过来自己的话语中的不妥之处，想找补，但对方似乎并没有在意这个称呼，始终处于呆愣的状态。
这是一个极为诡异的场景，被泥包裹的看不出原本模样的人类，以及从昏暗沼泽中诞生的不知种类的生物面面相觑。
路明非唯一能作为性别特征辨认的是对方脖项下微微的隆起，这使得他不自然地避开对方的直视，然而那生物却很不满意他的做法，连续挪动几次在他面前之后干脆直接将整个身体攀附到他身上。
“你你你...有道男女授受不亲，我是人类，咱们之间再怎么说也是有生殖隔离的，还是保持距离的好啊...女施主...”
怪物根本听不懂他的胡言乱语，只是喃喃自语道。
“人类...是你赋予我生命的么...”
“啊？我不知道啊...我可什么都没做，非要说的话也就只是出于好奇心看了看阿尔比恩之龙的尸骸罢了...”
她听到路明非的话突然激动起来。
“阿尔比恩？这里吗？”
“是，是啊。”
“原来...已经过了那么久了，即便是阿尔比恩，也到了退出这个世界的时候了。”
她好像镇定了下来，只是语气带上了几分难以驱散的悲伤。
“那我又该以什么身份活下去呢...”
路明非不知道她到底在问谁，但此处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便斗胆接嘴道：“怎么开心怎么活不就好了么...”
“这是您的教导吗？如果是您，我一定会努力做到的，一切。”
路明非吓了一跳，急忙摆手道。
“不不不，我跟你都不是一个种族的，有什么资格教导你啊，只是建议，建议！”
“那您眼里的我是什么样子的呢？”
“很，很美丽啊...”
路明非没有说谎，尽管第一时间受到了惊吓，但面对那双金色的瞳孔，他无端地感受到适才与路鸣泽对话时的威压感，不要说是假话，就连产生念头的余地都不曾有，这么简单的赞美完全是发自内心的想法。
虽然在暗中感叹之余他依然有些疑惑，毕竟除了瞳孔的颜色以外，这个不知道算不算女性的生物身上的每一处似乎都是按照着他心中的喜好构造出来的，不管是垂到地面的柔顺的长发，还是与发色相近，吹弹可破的肌肤，再到盈盈一握的腰肢，甚至就连平日沉迷二次元所对贫乳产生的幻想，也以完全一致的形式复刻在肉体上，让他不由得怀疑这是不是有人窥视了他的想法所制作的造物。
“是吗？如果用一个事物来形容呢？”
她在出生后第一次展露出笑颜，灿烂得让路明非无法找到任何理由回避。
“硬要说的话...像现在的天空吧。”
恰巧，单调的星空变换出一张涵盖所有色彩的光谱，笼罩在二人上空，衬得此前死气沉沉的湖泊都活泼了起来，这是路明非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不禁脱口而出拉丁语中那个同时象征着女神和极光的词语。
“欧若拉...欧若拉...”
她也跟着不断念叨着这几个字，眼中流光溢彩，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大的奇迹。
“我明明是诞生于腐败的尸体，消解的污泥中最丑陋的东西，应该是最污秽不堪的怪物，您现在却用美丽来形容我么？”
路明非反倒不好意思了。
“呃...我不是故意叫你怪物的，只是不知道名字嘛。”
“名字...”她摇了摇头，“我没有那种东西，我是阿尔比恩的一部分，或者说是它的末裔，名字什么的，从来不存在于我身上，四十六亿年来，也从未有生物将我唤醒，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人。”
这也太沉重了吧？
路明非很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又试图转移到之前的走向上。
“那...那我给你起一个名字吧？这样的话，什么时候再碰到，咱们也就能直接打招呼了。”
“再？什么意思？您要离开我吗？我不允许！”
刚刚还平静的与他交谈的龙种突然又激动了起来，甚至肌肤上隐隐凸显出青筋，牢牢抓住路明非的泥衣盔甲，指甲似乎都要掐进他的皮肉，让他忍不住负痛出声。
“停手啊，这只是比喻，比喻懂么？”路明非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如果我还留在这个世界，我肯定跟你待在一起，但我也有别的事情要做，估计不会留在这里太久的，就算不愿意也没办法的。”
“这样么...”
看到她肉眼可见的情绪低落，路明非拙劣地安慰起来：“所以说名字很重要的嘛，这是人，哦不，每一个生物存在世上的代号，虽然看上去没有什么意义，但却是产生认识的第一步，就像你，总不能还是自称阿尔比恩吧？”
“那您打算给我起什么名字呢？”
模样宛如少女的龙期待地抬起头等待他的答复，而路明非搜肠刮肚，终于在脑海里搜寻到一个契合的称呼。
那是他在文学社的书架角落翻到的一本讲述法国传说中的人物的名字，其与面前的少女有着惊人的共同点：拥有蛇之下半身与龙之羽翼的半人半妖的美女，用给她起名实在太适合不过了。
“就叫...梅柳齐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