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头听完之后更是火冒三丈,因为早上的开工红包是从他个人腰包里掏的。可再怎么说,工头也算是半个读书人,眼光自然会比工友们看得长远一些。愤怒之余,工头将工人们统一集合,召开了临时会议商讨娘炮的去留。工友们仍是对大学生情有独钟,纷纷建议那才是最佳选择!工头思考再三,红包已经收不回来了,便决定暂时将娘炮留下来,工地刚启建,破事、杂事肯定多得要命,他不让娘炮负责工程建设,专职跑腿就行了。当然,安全事项一样都不能少,头盔也必须时刻带好,倘若被领导抓住了把柄,统一口径就说这小孩是从家里过来体验生活或是学校派来参与安全预演。
事实证明,工头的决定是正确的,娘炮为了温饱,自然也很卖力。于是在往后的时间里,工地上多了一道瘦弱且忙碌的背影。娘炮不断在每个工地基点上往返、奔跑,帮工友们送盒饭、递水、搬砖、推车等等。甚至有时候还兼顾人事部的工作,每到月底工地聚餐,都是让娘炮去预定包厢。提高工作效率、维护同事关系等等,这些自然跟娘炮沾不上边,但工地作为易怒的重灾区,在娘炮的努力下,工友们确实少了几分抱怨,多了几分和气。要说最懂得物尽其用的还得是工头,每当自己的两个小孩厌恶校园生活时,工头就把他们带到工地上,然后指着娘炮说:“你们要是不读书,就跟他一起过去晒太阳。”
“我们为什么就不能自己找工作呢?我也可以自力更生。”长子犟嘴说。
“我高中学历才勉强混个工头,我不相信你们初中都没毕业还能过得比我更好。你们能不能进这片工地,都得凭我的关系!”工头说。
“他跑来跑去,好像在埋地雷啊!”幼子说。
“是吗?你们要是不听话,我都想叫他把你们一起埋进去。”工头直言。
机械的生活与时间的机器规律地运转了近半年,娘炮的试用期也即将结束。可他还未来得及转正,工地便被查出了一系列的问题,娘炮升职加薪的愿望也随之破灭。先是工程范围的规划与批示未得到政府许可,其次是工程款的流向有异常。唯一正常的便是开发商与工头一闻风声不对就提前跑路了,只剩下娘炮与几个工友因资金紧张而惨遭落网。市长亲自带队抓人、轮番审问,他在清楚娘炮还未满十六周岁时,气得差点当场殉职。工作人员积极询问娘炮的家庭状况与联系方式,希望能早点将他送回去,结果忙到最后只是一场徒劳。并非娘炮刻意在隐瞒,而是那时候他家里压根就没装电话。娘炮孤身出来后,等于是与家人彻底断绝了联系,最后还是市长把电话打到豆苗家才算有了后续。
我不解,便问豆苗说:“电话怎么会打到你家呢?”
“因为搬进城之前,附近几家就只有我们家装了固话,娘炮偶尔会跟他外公外婆通通电话,一来二去便记下了我们家的号码。”豆苗说。
“那后来呢,娘炮是被武装押运送回去的吗?”我问。
“那通电话是我爸接的。该说不说,我爸教育自家孩子不在行,但要让他替别人操心绝对上道。一通忽悠之后,市长也开始动容了。我虽没亲眼目睹,但市长自掏腰包,拿出三千块给娘炮当路费,估计他也开始心疼这孩子了。”豆苗说。
娘炮回到家后,发现苏奶奶已经在三个月前就去世了。娘炮看着漆黑的床板,失声痛哭,然后像个疯子般跑到苏奶奶的坟头上长跪不起,一直哭到晚上,累晕了才踉跄着回到家。他推开家门后便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无心进食,倒头便睡。午夜降临被梦惊醒,娘炮思念成疾,摸黑走向了苏奶奶的房间,跪趴在床前痛哭着。熟睡中的娘炮父母被这阵诡异的哭声吓醒了,随即他们将这份恐惧转化成了愤怒,开灯之后拽着娘炮要将他逐出家门。娘炮的父亲本来就对娘炮缺席奔丧怀恨在心,但念及他是长孙又选择了忍让。如今娘炮的失常让他父亲丧失了所有理智,他甚至要舍弃这个长子。倘若不是小妹的拥护与求情,娘炮就已经被家庭抛弃了。当晚同样被吓醒的还有小妹,她看到自己的哥哥瘫坐在地上不断抽泣着,而父亲站在哥哥身旁仍是一脸凶相与恶骂。面对暴怒如野兽般的父亲,小妹躲在房间里一直不敢出声,当听到父亲要让哥哥从家里滚出去时,小妹哭着跑了出来,抱着自己弱小又可怜的哥哥,俩兄妹跪在了父亲跟前。站在门口的母亲看到这一幕之后,说了句“算了”便转身返回了房间。
驱逐指令看似取消了,娘炮也得以继续生活在原生家庭中,但是父子关系早已名存实亡了,和母亲也是形同陌路。两个月之后,娘炮拒绝了学校留级求学的建议,他对父母的不满,使其执意牺牲学业也要向外谋求发展。他将所有的积蓄都留给了小妹,给她买了一些学习用品后,又为她添置了几套新衣服。正当娘炮准备再一次白手起家外出创业时,豆苗的父亲将他拦了下来。
豆苗父亲劝娘炮说:“你要是还像个愣头青一样往外跑,只能说明你纯粹就是在打白工,一点长进都没有,就你这种脑子还妄想赚钱?留在城里吧,都快过年了,家里有点什么事都好有个照应。”失去苏奶奶之后,娘炮最不放心的就是自己的妹妹,想必豆苗父亲也是清楚这一点才会有此建议。之后豆苗父亲便将娘炮介绍给了自己的同学,同样也是干工程的彭工头,面试现场甚至把豆苗也带上了。
“把你带上是为了衬托娘炮的老练吗?”我问。
“不完全是,因为我爸说搬砖那个工位本来是为我准备的。”豆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