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的风吹得很舒服。风鼓动缇利恩宽大的白衬衫,几乎让他拿不稳琴弓。
小提琴最擅长传递的就是激情。《波莱罗》算不上一支富有激情的曲子,因为它的节拍从头到尾没有加快,始终保持着匀速,只有声音渐渐变强。
但是很奇怪的,有什么东西在暗处蠢蠢欲动,激发出某种情感,却不把它抬到明面上来。
哪怕是小提琴很亮的音色,都没能让阳光把它照亮。
它优雅地滑行,在阴暗的剧场跳怪异的舞,混入梦境迷离的脚步,使得这能俯瞰整座玛奇诺瓦的高空也显得有些失真了,随后,雷声隆隆响起,大雨倾盆而下!
缇利恩感到厚重的水珠接连落在皮肤上。
安德烈连忙拿出三件雨披。这是他用传奇大魔法师狄克兰·赫斯庭的能力做出的魔法道具。只要披上,周围就会形成薄薄一层防护罩,不论是穿着雨披的人,还是这个人拿着的东西,都一点水珠不会溅上。
事情接连发生,让安德烈有点跟不上了。
他几分钟之前还在地面上,还在自怨自艾,还认为自己哪怕拿到了尖顶帽,也是战力最弱的末流大魔法师。
可是现在他已经站在天上,从天上往下看,地上的一切都显得很小。安德烈明白了缇利恩的用意。
安德烈知道缇利恩有多不喜欢被人关注。可是缇利恩刚才在一个人满为患的集市上,拿出小提琴,就自顾自开始演奏。
他的演奏让那团蓬蓬小草活了,让毛毯能飞了,安德烈意识到,那是因为缇利恩有自己的旋律。
安德烈伏低视线,暗自笑了笑。
他明白缇利恩的意思是:在看不清自己的时候,就要行动!因为你是什么样的人,会从你的行动当中,像这段美妙的旋律一样自然呈现出来。
安德烈希望,他自己也能找到自己的旋律,就像缇利恩·加雷特那样。
他安德烈不需要做好每一件事情。他确实不擅长战斗,但是他擅长设计,也很会制作魔导具。他在做他擅长的事时,能很清楚地感觉到他自己。这就是属于他安德烈·卡莱尔的旋律。
安德烈看向自己发小的眼光,已经充满了感激。
安德烈站在飞毯上,感到迎面而来的狂风暴雨就好像缇利恩带给他的领悟一样,洗涤了他的心灵,让他从内而外焕然一新。
安德烈想,他将永远跟随缇利恩·加雷特。
缇利恩继续拉琴。他看到下方的玛奇诺瓦魔法学校。玛奇诺瓦本来幅员辽阔,拥有自己的森林、河流和草场。但是在暴风雨中,风雨飘摇,那些气派的教学楼和错落有致的宿舍楼、图书馆,都被模糊化了。
树木时而向一个方向倾斜,时而又随着狂风弯折向另一边,叶子哗哗作响,碰撞翻飞,有些被扯下来。
缇利恩明白了:这场雨是《波莱罗》召唤来的!
本来天空还万里无云,怎么突然一演奏,积雨云就灰突突把天空给堆满了!
而还有什么东西没到位。这悠扬起伏的旋律穿透了雨声,哪怕在雷声中还能映着闪电的刺眼亮光继续不受打扰地萦绕下去。
不只是不受打扰,它在雨中正合适!
而那还没到位的东西——缇利恩往远处的乌云看,在那闪电将积雨云一整个照亮的地方,在原本漆黑压抑,突然被强烈光明劈开的那一方天地,有一个长着双翼的巨大身影显出了形体!
是龙!
好吧,严谨的说法是德拉贡。
但是为了简洁,缇利恩决定称呼它为龙。这是一条安菲瑟龙,虽然长着龙的吻部,但是身体就像一条巨蛇,有大约五米长,在空中游动着。
它的翅膀上布满黄绿色的羽毛,在顶端和尾端都有银色的弯钩形状的刺,反射着闪电的光,看起来非常酷炫。
缇利恩意识到,这曲《波莱罗》居然是为了召唤这只安菲瑟龙!
这条龙迅速飞快朝缇利恩所在的飞毯扇着翅膀游动过来。
“啊,干什么,走开!走开!”克拉拉慌了。
“你们看,那不是迪肯吗?”安德烈指着龙,缇利恩这才看到龙背上有一个被甩来甩去还紧紧抓住龙鳞不放的倒霉孩子。
一个一头棕发的少年,穿着一身酷似麻袋的衣服,像一团麻袋一样被巨龙甩来甩去,好狼狈啊!
看来这龙没什么好怕的,因为迪肯·辛克莱尔有和龙沟通的能力。
迪肯·辛克莱尔继承了传奇大魔法师维达·伊诺瓦的尖顶帽。维达·伊诺瓦,人称【传奇的天空行者】,精通飞行魔法、空间魔法,还可以和鸟类、龙等等一切有翼种交流。
“那虫子呢?”缇利恩就喜欢杠。
安德烈:“虫子除外!”
因为手套太强大,缇利恩现在居然都还在拉琴。安菲瑟龙到了近前,向缇利恩俯首。
安菲瑟龙的停顿把它背上可怜的迪肯给甩了出去,正好被飞毯接住。
然后安菲瑟龙开始围着飞毯转圈,一边用那双超级大的绿眼睛偷瞄缇利恩,一边摇头摆尾,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它想干嘛?”克拉拉嘀咕道。
“可能它疯了。”迪肯·辛克莱尔挣扎着站了起来。
缇利恩注意到迪肯穿了一身蓝白格子的宽大长袍,没有收束的设计,就像一团麻袋裹在了身上。
这在没有衬衫马甲长筒裤就很难出门的威尔兰特,算是相当前卫的打扮。
缇利恩想,为什么他今天总要碰到一些怪里怪气的家伙啊?
迪肯戴着一顶浅蓝色的尖顶帽,尖顶帽上有蓬松的软绵绵的云团设计,那些云团还会缓慢地游动。
这顶帽子的尖顶不像缇利恩他们的,是比较坚硬有型的筒状,而是像睡帽一样软乎乎的,往后坠。
迪肯本人看起来也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他的棕色头发和棕色眼睛让他看起来就好像一个温和、纯真的普通少年,脸上没有什么棱角,也半点都不世故。
但是他总是挂着有点发冷的遥远的微笑,眼睛也好像没有在看着现实里的人,还隐约流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气。
“您在干什么?停下演奏,这位先生。”迪肯毫不客气地对缇利恩说,“您的琴声让我的龙疯了。”
“那是因为【你的龙】本来就不听你话,”安德烈反唇相讥,“你看见没,你的龙已经是缇利恩的龙了,你的魔法不灵了!”
迪肯奇怪地看了一眼安德烈。他不记得他和安德烈·卡莱尔有什么过节啊?
但总之,迪肯·辛克莱尔觉得,他的龙对这位缇利恩·加雷特大献殷勤的样子,让他这个更早认识龙的天空行者不太高兴。
“算我拜托您,您停下,成吗?”迪肯有些懒散地说,“我大老远被您的音乐拽到这里来,我已经受够了。”
缇利恩·加雷特的音乐,这充满了世俗的音乐,充斥着暴风雨一般让人喘不过气的浓郁感情,这根本不是迪肯·辛克莱尔想要的!
他本是天上人,不喜欢凡俗之物。
“成啊。”缇利恩说着,用意志力,把琴弓从琴弦上挪开。
飞毯一下子不能托举他们了!
一时间除了缇利恩还飘在那里,其他人,包括迪肯,都嗷嗷惨叫着往下落。
在狂风暴雨里维持飘浮咒是很不容易的。
缇利恩再一次拉起波莱罗的旋律,这首曲子的好处就是只有两个调,哪都接得上。
安菲瑟龙听到旋律,俯冲下去,先接住了克拉拉、安德烈,最后用尾巴尖挂住了迪肯·辛克莱尔。
迪肯·辛克莱尔哼了一声,转过头不搭理缇利恩。
他和这样的人计较什么——这家伙抢走了一个安菲瑟龙,总不能抢走所有的龙吧!
怪就怪他刚才没有变身,不然以传奇大魔法师的能力,他立刻就能高高飞起来。
缇利恩不知道迪肯在想些什么,只觉得之后和这个人大不了井水不犯河水。现在还是让安菲瑟龙带他们回地上吧。
时间已经到下午了,他们错过了午饭!
管他什么龙不龙的,缇利恩想,要是吃不上一顿丰盛的热乎乎的午饭来补偿他们一上午的辛苦,那才是亏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