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先生，今后这钱小乙，也烦请你帮忙照顾一下了。”
徐安对着邱长明说道：“毕竟这般将他赚上贼船，也有些对不住他。你在此世阅历丰富，想必可以教他很多，让他伶俐一些，这也对他好。”
邱长明不禁抚须，失笑摇头道：“说得我们像是山贼湖匪的大王豪客一般，我们可都是读过书的。”
说完，邱长明又点头道：“却也的确像是把人赚上贼船，却也是对不住人家，也行，平日里我会教导一下。”
毕竟那钱小乙给徐生买棺材，想必很快整个青安县都知道了。其他那些见过先前那一幕的差役还好，其他青安县人可没见过，必然是要排挤这钱小乙，把钱小乙当做是和徐安一伙的。
这便是交上了投名状。
今后这钱小乙就要与他们一条道走到黑。
虽然这么做多少有些无良。
可没有办法，今后不管做什么，总需要可靠人手。而目前看来，也没有比这些见过先前那一幕的差役更合用的。
至少他们真信了徐安这所谓仙人的名头。
不久后，回到了那烧毁的大屋前，在那棚户下面，邱长明整理着茅草垫地，上面铺了一层席，一层絮，一层垫单的铺。
之后他又烧了些艾草驱蚊。
就这样坐在铺上，仰头看着云层隐约掩盖的夜色。
而另一边，在那大屋里。
虽然屋顶多少有些烧塌，露出不小的破洞，可也有能遮盖，挡风雨的地方。
在那里置着一木案，上面由草席卷着，其中就是梓娘的尸身。
徐安负手静立案前，负的手中还揣着那今夜引魂用，亦有了变故的铃铛。
轻轻抚摸几下，又抬头，透过屋顶的破洞，看着天际不怎么分明的月，此刻夜色沉寂，有些心绪难眠…
“你这眼神可不像是心死了。”
如今穿着一身素衣的梓娘发呆着，给人的感觉像是失神落魄。
可那甜笑姑娘凑到了她面前，仔细看着她的眼睛，如此说道。
她视线不由下移，可很快，她又抬起头来。
作为一个灵醒的人，她很清楚，想要做什么，必须要有所助力。
眼下这甜笑姑娘与她交际最多，也是那阿母吩咐，照看她的。那怎样看，就近寻求她的助力，是目前最需要考虑的选择了。
而对方这么试着戳破她的心思，令她立刻的敏锐察觉了，对方多少有着拿捏她的想法。
而这般想要拿捏她……或许是需要借她做什么。
想到这些，梓娘决定试探一下。
“妾是在担心阿郎哩。”她轻声细语，眼神柔软。
当然，这也是真话。
却也是模棱两可，可以延伸进去，就看对方怎么延伸了。
而这甜笑姑娘果然恰当的延伸进来。
“你在想着如何助力你家阿郎罢。”
梓娘低下头，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接着抬起头来，怯生生的看着甜笑姑娘，轻轻点头。
“或许。”
她接着轻声说。
“妾可以求阿母，让阿母多给阿郎一番助力。”
“那你这样可不行。”
凑近了一些，这甜笑姑娘随着，轻言细语：“这也要在阿母面前更能说上话，虽然阿母眼下看重于你，感佩于那陈郎和你的一番情谊。可这种感佩顶多让阿母对你有些好感，想要在阿母面前说得上话，更需要得用才可。”
“得用？”
梓娘似乎不能理解，可心头沉重。
不过她很快下定决心。
期期艾艾的柔弱看去。
“如何得用？”
甜笑姑娘笑得更甜了。
伸出手指，示意梓娘抬起手来，在梓娘抬起手来之后，她就用手指，在梓娘掌中写写画画。
收起笔画。
梓娘不禁蹙眉。
“怜？”
很快，她想到了什么，阿母身边八位近侍的红衣姑娘中，其中那个叫怜儿的，外表楚楚可怜的那个，她看得出，和眼前这一位并不对付，存在较劲的心思。
而对此，这甜笑姑娘状似不以为意，可现在看来，并不是真的不以为意。
趋上而依，无宠难宁。
没个真正立身，心心念念都是忐忑期盼于一人。
这便是做鬼也受之摆布。
她接下来，也要在受之摆布中，寻求个依身，然后借这依身，来小心翼翼的寻求希冀，行差踏错间，必然万劫不复。
可阿郎为她那般，她岂敢辜负？
“梓娘，你这般刚韧，怕不是好事。”
阿爹生前这般对她说过。
“无以立身，刚过易折。女儿家，还是柔弱些好。”
“阿爹，柔弱就能立身吗？”
“……至少让人舍不得折。”
可现在。
梓娘有了被人折断的决心。
君子立身处之以义。
小女子蒲柳贱姿，人言眼中不足以谓称君子，可阿郎之义，必以君子之德以报之。
于是便将这‘怜’字紧握在手，抬眼看去。
这甜笑姑娘看到了，柔弱化作刚强，那眼神是那般的倔强。
她笑容微微收敛，接着甜儿蜜起，手指着梓娘捏紧的拳头。
一张甜蜜笑容凑到近前。
“我觉得，这个字很适合你。”
怜。
捏紧的拳头随即松开，垂落下来。
她轻轻点头，低下头去。
再次抬头时，又复那怯生生的模样。
甚至，更显得楚楚可、怜。
一张甜蜜令人欢喜的脸，和一张楚楚动人令人怜惜的脸，像是彼此依着，在这夜幕下，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分明，分明得仿佛能让人忽视掉，其他。
“此等人儿。”
某处戏台上，传出了唱腔。
“真是叫人。”
“既怜，且喜呀————！”
且怜且喜，叫人心爱疼惜。
人们欢声叫好。
台上的角儿目光盼盼。
分明的动人，直叫人难忘。
叮铃铃铃铃。
晃动了一阵铃声，最终停了下来。
徐安晃了晃头，残余的幻象令他有些分不清。
手抬了抬，然后发现抓空。
低头看去。
卷起来的草席静躺在木案上。
他轻轻将手中的铃铛放在案上，草席旁。
又仰头，从破口处看天上的月。
“……真是胡闹。”
生怜则喜，死怜则哀。
不敬生死，哀而复哀。
人生，当持重而行，不使哀而无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