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家园子里落脚后，又过了段时间，邱长明也来到了张家园子。
“事情已经妥帖了，赵县令答应了我的一番托付，却是不会去找那李阿木的麻烦。”
听得这话，徐安点头，接着就拱手道：“真是多谢了，烦邱先生您这般劳心劳力，至今真是拖欠所多，让在下想着便是汗颜。”
邱长明抚了抚须，摇了摇头。
“对我也不是什么很有难处的事情，这等事能帮衬，我当然是会帮衬一下。”
“可对我来说，很多事情若无邱先生你这般帮衬，却是有心无力。”
徐安说到此，亦是无声一叹。
心里却依旧在思虑着，该不该彻底接过陈仲义的身份，然后想办法申诉一下，补上举人功名。
之后是不是等到科举来了又要考试，去进一步求那进士？
毕竟如今还很年轻，科举考试还是等得起的。
有了名位的话，若是遇到一些事，至少也有些应对的底气。
想着这些，就突然听到。
“徐生你是有什么烦恼？”
“有这么明显吗？”他回应道。
邱长明点头指出：“却是都写在脸上。”
对此徐安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活着艰难，自然是希望活着容易一些。可是人心也多有复杂，我虽说想活得容易一些，可有些事体一旦做出，多少也是有违本心。邱先生，你觉得是坚持本心好呢？还是往生活妥协好呢？”
邱长明一时默然，似乎是在思虑，也似乎是在感慨。
终究还是作答说：“对于徐生你现下这样询问，若是年轻时，我肯定不自量力的说，当要坚持本心。可随着年岁渐长，为寻仙求道行走世间至今，听到看到的，让我多少明白，坚持本心也罢，还是妥协于生活也罢，多是有所缘法？为何能坚持？自是有坚持的理由，有坚持的条件。为何不能坚持？多是无有坚持的理由，无有坚持的条件……说到底，就算是本心，也是不由人的。因缘生，因缘灭，佛家常说。而对道家来说，道自恒古，无论本心还是生活，于那恒古以来的大道，又有什么干系呢？”
“缘生缘灭，道法无常。”
听完邱长明这番话，徐安颇为怔然的念着这八个字。
突然他自嘲一笑道：“有些事情就算想通了，该有的烦恼却依旧也有，想不想通和纠不纠结看来是两回事。不是想通了，就无有纠结的。此时我依旧在烦恼本心和生活该要如何抉择？想通之后我却也明白，不管如何抉择，最终倒是如何，终究还是要看缘法。”
“所以佛家认为一切执着都是空。”对此邱长明也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徐安却摇了摇头道：“我却不这么看，佛家虽说在缘法上看得挺透彻，但是对行事的看法也太过消极。不管行事抉择最终会是何结果？做和不做是两回事。参与或不参与也是两回事。虽说世事无常，无有定性。可活着便是有意义，无论是为活而活，还是心中执念。”
邱长明此时也怔怔然起来。
他接着苦笑说道：“我其实也多有烦恼，为我自己那番执着，二十年来无有收获，也因此不免自疑，忍不住想若一直找不到，意义又在哪？”
说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又笑道：“不过再怎么想，就算我不去追求这些，我就愿意寻求其他的吗？有些事情看透之后，也就无有多大感觉。现在就是让我去朝堂上为官，我心里大抵也是不愿意的。还不如现在这般惯常的求索，还显得自在些。”
两人随即对视。
接着都笑了笑，然后邱长明朗声笑出，徐安也随着大笑了起来。
很快又寻得酒来，一边饮酒一边继续闲谈。
越说越是尽兴。
一时间似乎也忘却了好多事，可也聊了好多事，时有痛骂，时有诽谤，时有不快，也时有痛快。
这般交心之下，真的是很容易忘却时光，等到回过神来，天都黑了。
邱长明一把拉住了徐安的手，眼神稍醺，透着笑意，却也透着认真，透着郑重。
他一气连笑之后，就对徐安说言：“对于认识徐生，我自觉一生无悔，甚至是抱有庆幸。让我来说，徐生是我一生至交，是我不愿放手的挚友。与徐生说话，宛如甘霖之水，总是浸得心里去。与徐生相处，相合也罢，争执也罢，总是会有个默契，你说徐生，为何到如今才认识你呢？”
徐安也带着醉意，打了个酒嗝后问道：“现在认识不好吗？”
“可徐生还年轻，我却以老。徐生还有多年可活，我却无有多少时间。想到与徐生相处会限于年岁，我就心里多有不舍。生时而未生，君生时吾以老，唉，真让人想着便不痛快。”
听得这般动情又不乏无奈的话语，徐安用另一只手轻拍邱长明执手之手，温言说道：“此时这般念想，也是有缘法的，因缘生，因缘灭，因缘聚，因缘散。缘而有分，也是要有其缘，有其因，才有其果。不是说，认识便可一定相交，其实这也要讲得恰到好处，因缘聚会下，才能彼此认同，相合且喜。所以说，若是邱先生你还年轻，我也如今这般，却是不好说我们还像如今这般谈得来，交于心。”
闻言，邱长明哭笑不得起来。
他说道：“道理是这道理，我却也是懂得。不过是感慨一时之情，情难自禁，徐生你说得这般分明，却是没有了个情趣。”
“哈哈，看来是我较真了！来！继续畅饮一杯！”
“那就再来一杯……不过天色不早了，明日一早我们还要启程，喝了这一杯，我们就路上在谈吧。”
“说得也是。”
看了看头上的天色，夜色也深了。
到现在也喝了不少酒，看来今晚是要宿醉一场，明日恐怕是会晚些起来的。若是现在还不睡，那明日便不好启程。
路途上，终归是早上启程才好。
于是与之敬了一杯酒，徐安就和邱长明彼此搀扶着，带些踉跄步伐的向安排给他们的房间而去。
其间路上时有跌撞，这等狼狈模样，让两人手指着彼此调笑。
带着这样的趣意盎然，眼看着就要到房间下榻。
“两位先生！两位先生！青安县那边有急信传来！”
脚步停顿，徐安转身背靠着墙，看着一位张园仆役匆匆赶来。
邱长明也看着这位仆役到来徐安面前，将信递去。
徐安接过，拆开来一看，脸色有了变化，变得更为潮红，又有些怔然。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