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李昪吃下最后一口饭,擦了擦嘴角,“一路上都看你一副心神不宁,欲言又止的样子,和你说过许多遍了,在我面前不用这般拘束,有什么话想说就说。”
宋略一咬牙,说道:“陛下今晚遣南昌王去宴席与会,不觉得未免有些不妥吗?”
“有何不妥?”李昪疑惑地问道,“弘冀是朕亲孙,又贵为南昌王,难道迎接一介刺史属官还不够格吗?”
“奴绝没有这个意思。”宋略大骇,连忙解释道:“陛下难道忘了,南昌王他,性子聪慧,做事也就……不拘一格。”
宋略顿了顿,继续说道:“之前,更是对寇根多有同情,恐怕……”
李昪忽地反应过来,别的人不清楚,但他可是清楚的知道,李弘冀解决事情的办法一向以简单粗暴为理,而对于解决泰州问题简单粗暴的办法,无疑就是“快刀斩宗米”。
想到这里,他已是站起了身子,吩咐道:“你说的有理,快去叫王安,领兵与我一同去往海陵县衙!”
宋略还没走出大门,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
宋略将门打开,王安就急匆匆地步行进来,神色焦急地说道:“陛下,南昌王让寇根对诉公堂,宗本勇无法反驳,想离衙回家,被金鳞军副营主秦宝一刀枭首。尔后南昌王令柴克宏领三百将士,尽屠宗家,鸡犬未留!”
事已至此,李昪也无可奈何,只得嘱咐王安带兵过去,务必不要让歹人伤了南昌王性命,最后带上一句,
“事情解决后,让那小兔崽子马上滚过来见我!”
……
……
“米长史大小是个官员,如此仪态,太失礼了。”李弘冀照样是笑着说出来的。
这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两样的笑容,在米元均眼里却完全变了味,刚刚他愚昧地以为这是小白兔的微笑,可现在,他发自肺腑地认识到——这分明是老虎捕猎前的狞笑!
他颤颤巍巍地说道:“是小人不识好歹,为虎作伥,只为自己收敛钱财而完全不顾百姓死活,我知道自己难逃一死。”
米元均定了定神,情绪略微激动了些许:“可米家是无辜的啊!求殿下饶米家一命,如若殿下答应,我马上手书一份,告知家中后辈这一切都是小人咎由自取,自此以后,殿下说东,米家绝不敢说西!”
“哈~”李弘冀轻笑一声,“派出去收税的酷吏是你米家人,享受着民脂民膏的,仍然还是你米家人,可你现在竟然和我说什么?米家是无辜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米元均身躯匍匐地更低了:“只要殿下愿意高抬贵手,米家愿捐出全部家财犒赏禁军将士。”
看来这家伙还是心存幻想啊,李弘冀在心里嘀咕道,米元均说的这些东西对他根本没有任何吸引力,你捐出家财,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私藏?不如灭家来得快、来得明。
但似乎多造杀戮也不好,况且治州还真离不开这些所谓的地方大族——这些砍了一茬又长起来一茬的东西,是杀不完的。而且亲眼目睹了宗本勇和宗家的下场,想必米元均也不敢再造次,与其杀完让泰州又长出一个不知好歹的大族,还不如留下米家。
想到这里,李弘冀语气和善了许多,走下上首,亲自扶起了米元均:“米家真是忠心体国啊,竟愿出银万两并所有田契以资国,日后,我定会为米长史上奏,请陛下表汝忠义。”
米元均的心在滴血,虽然他说过愿意尽出家财以求保命,但当这些给出去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地心痛。
他闭上眼睛,回道:“多谢殿下成全。”
“无妨。”李弘冀友善地拍了拍米元均的肩膀,“米长史可听说过枪打出头鸟的故事?”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本王最讨厌两面三刀,背信弃义之辈,如果被我发现,有人当着我的面一套,背着我又是另一套的话……“
李弘冀眯着眼睛看向米元均,凌厉的眼神像是两道闪电,刺得米元均胆寒不已,连忙道:“小人也是,最厌恶那种表里不一的人了!”
“哈哈哈哈哈!”李弘冀大笑道,“没想到米长史和我竟是同道中人!”
一阵铁甲的声音传来,李弘冀抬头一看,却见王安领着数位神武军的军士走入了县衙。
王安上上下下地端详了李弘冀一番,发现他整个人完好无损,顿时松了口气,他正准备开口,却突然发现身旁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人,顿时疑惑地瞅了一眼米元均,米元均正想离李弘冀远一点,立马说道:“殿下,小人先回去准备,一应事物,明天一早就奉上。”
惠其仁和全程装鸵鸟的海陵县三官也很有眼力见,齐齐说道:“殿下,天色已晚,下官也告辞了。”
李弘冀摆了摆手,米元均立马离开了,其余人等紧随其后,都离开了。
他又笑呵呵地问道:“王统军,可是皇爷爷让你来的?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我去做吗?”
王安前段时间被李弘冀缠过好几天,因此熟知这位王爷的性格,知道只要你一旦回应他的话,不知不觉中就会被他把话套出来,甚至忘记原本是要来干什么的。
于是他板着个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说道:“陛下口谕。”
李弘冀不敢怠慢,神色也严肃起来,拱手抱拳道:“臣南昌王李弘冀接旨。”
“事情解决后,让那小兔崽子马上滚过来见我!”
因为王安的语气学得实在是太像,李弘冀潜意识里突然浮现那天晚上被李昪拿着扫帚痛揍的场景,身子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
王安是带着任务的来的,他是专业的神武统军,一般是不会笑的——除非实在忍不住,比如现在,看到李弘冀的反应,心里暗叹还好有陛下一直约束着南昌王,不然以南昌王的行事方式,这天下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李弘冀瞪了偷笑的王安一眼,后者立马收起了笑容,正经地肃立。
没去管他,李弘冀让刘通安排好寇根的去处,并许诺先前被米宗两家占据的良田会如数奉还,让他择日去告诉山上的百姓,让他们都下山来。
走出县衙,夜已深了,月亮并不圆,弯弯地挂在天上,数不计数的星星点缀着它,与它交相辉映。
可此时的李弘冀却没心情欣赏这般美景,此时此刻,一想到李昪,他就有点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