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夏玉存好几年没有给他娘的坟地送寒衣了,今年总算是有了机会补补这几年的遗憾。梁家沟的冬天似乎永远都是那么萧瑟,到处一片黄土裸露在外面,西北风一刮,漫天蔽日的尘土和细微的砂砾夹杂其中,打在人的脸上,相当难受。不过梁家沟人有个习俗,总是喜欢在坟地里种上柏树,到了冬季,柏树就算是黄土地中剩下的唯一绿色。寒衣节跟清明节不同,大多数人都是同一天上坟,自然这也有放假的因素,可是梁家沟的风俗就是说了寒衣节不怕晚,玩几天好像祖宗们也不会怪罪。到底这个道理来自何处,谁也说不明白,反正就这样传了几百年,上千年,要不是今天夏玉存往坟地去的时候无聊,想问一个为什么,也许再过一千年依然还是一个未知数。
“爹,你说送寒衣为啥可以晚几天呢?”夏玉存就问一起来上坟的老爹。
“你问我,我问谁去?”老夏头这一次回来非常不高兴,一直都是耷拉着脸,像是谁欠了一大笔钱一直不还似的。不过,夏玉存作为儿子,太清楚了,还不是二婶子不在,他咋能高兴起来呢。
“估计去年的棉衣还没穿烂呢,今年还可以拿出来晒晒继续穿。”夏玉存就想开个玩笑逗逗自家老爹,看着每天这个样子,心里也是难受。
“去年你给你娘送棉衣了吗?”看来老夏头还是惦记这件事儿,尽管过去每年老夏头都是给儿子说,你们忙,距离远,不用操心家里事儿,可是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今天更特别,新娶的老伴去了美国帮闺女带娃了,那么就显得昔日离世的老伴特别亲,只可惜阴阳两隔,再亲也只能隔着大气层说话了。
夏玉存听了老爹的回答,自然无语,心里就默默想着,只要以后在鼎州,无论多忙,也要回来给老娘上坟送寒衣,别的都可以忘,这个是一定不能少了的,否则,自己回老家还有多少意义呢?
磕头烧纸,这是上坟的标准型动作。今年也就奇怪了,供食摆上以后,老夏头蹲着,夏玉存跪着,先是给娘烧纸,尽管老夏头说了几次,要给爷爷奶奶这些长辈们先烧,可是说服不了夏玉存,因为爷爷奶奶都只是传说,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甚至除了爷爷有一张老照片之外,别的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所以今年他当家,直接先跪在了娘的坟前。
夏玉存从提兜里掏出五色纸,那是代表阴间的衣服,老夏头拿着打火机,背对着风口,一连几次,看着五色纸着了,可是打火机拿开,很快火头又灭了,老夏头紧张了,就说,“玉存他娘,我和儿子过来看你了,去年没有来,我们不是没人在家嘛,你就不要生气了,这样为难我无所谓,儿子忙,你就行行好,赶紧让点着吧!”说罢,再次打火,直接点着了。更灵异的是刚才还呼呼叫的西北风,这一刻好像突然终止了。火焰很旺,几分钟就烧完了。按照梁家沟的说法,烧完以后,这些纸灰还要随风飘走,才算是可以送达。父子俩正疑惑会不会飞走呢,一小股旋风过来,直接将带火星的纸灰卷到了天空,向着东北方飘去。
夏玉存磕了九个响头,比往年多了六个。接着给祖宗们烧纸,磕头,例行公事,不能说夏玉存没有诚意,但是他真不是用心做这件事儿的。那意义完全不一样。
回到家,看到自己家里的新瓦房,院子里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看了跟过去那个老破旧完全不一样了,心里就是舒畅。这么多房间,就是娶三个老婆也会有地方住呢。可惜了,邢苏晴上次来的时候那个家实在不像个家的样子,假如是现在,说不了,想到这儿,夏玉存有一种遗憾的感觉。不过,这么漂亮的房子,他依然是很兴奋,看来,这钱是花到哪儿哪儿好哇!
家里,大姐夏妮回娘家了,已经准备好了午餐,“爹,你们今天不回去吧?”一进门,夏妮就问。
“说啥呢,刚回来,咋说也得住两天呀!”老夏头从内心说,真是不想离开这里。可是,看看儿子的脸色,也只能这么说,走不走他不当家。
“咋了,大姐,你有啥事儿?说吧!”夏玉存一听就品味出大姐有事。
“我娘家就你这一个亲弟弟,如今你在大城市吃香的喝辣的,咋说也得帮我们一把!”夏妮一边往桌子上摆筷子,一边嘟噜着说。
“你这闺女,佩佩都在呢,你说的这是啥话?啥时候你弟弟不帮你了?”老夏头特别不喜欢大闺女这样说话,每次回娘家除了踅摸东西就是踅摸东西,好像娘家就是一个聚宝盆,永远都拿不完似的。
“人家都在说,说是玉存如今是大人物了,腰缠万贯,可是我跟毕成还是那个破照相馆,人家有钱的都去县城开个门市,可是俺不是没用,整不来钱吗!”夏妮嘟囔着,还是透露出了她的意思。老夏头听到是钱的事儿,就不接话,反正他没钱,就是有钱他也不会借出去的。而夏玉存只顾吃饭,听到了只是笑笑,不吭声。这样本来好久不见面的亲人,因为钱的事儿算是冷场了。
这边刚吃完,还没有撤下盘子呢,就听到外面有人喊,“听说是玉存哥回来了?”说着,人已经进了堂屋。夏玉存一抬头看到是三闹,赶紧起来,拉住握手,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反正也就握了,他是诚心实意想表达对这个小时候玩大的小伙伴的尊重。“三闹,工地不用去了?”
“早都不去了,一到冬天,建筑队就没活了,在家里憋着,心里不痛快,这不是听说你发达了,过来问问,看看能不能跟着你干去?”三闹还真是不客气,三句话还没说呢,就道出了来这儿的目的。
要说夏玉存那个房地产公司里,多安排几个人,根本就是洒洒水,可是他不明白三闹到底会干些什么,就说,“你在工地上主要干啥?”
“干啥,我这个本事你也不是不知道,还不是搬砖和泥力气活儿!”三闹够直接的。工地上可不是大部分人都搬砖和泥的。
“你懂不懂掂瓦刀砌墙啥的?”
“要是说要求标准高呢,我不敢说中,要是像咱们家里弄个厕所猪圈啥的,球了,没啥讲究,村里人谁不会?”夏玉存听了,真想笑出声,可是如今他的地位不一样了,要是真的笑了,说不了三闹会生气的,就憋住,“开车呢?不会说只会开手扶拖拉机吧?”
“哎,你别说,我可是有驾照的?”本来刚坐下的三闹一激动站了起来。
“真的?你开过车?啥车?”夏玉存还当真了。这时候大姐夏妮进来听到了,就讽刺道,“三闹开的车呀,前面带叉头的。”听完大家都笑了。很明显,三闹会开叉车。不过,夏玉存想着,这也算是一门技术。他想了想,就说,“这样吧,要是你不嫌我那里条件艰苦,过几天你跟我进城,好赖活给你安排一个!”
“工资呢?”三闹非常现实,看来他只是嘴上说知道夏玉存发达了,实际上到底夏玉存在城里都干啥他是一点都不知道。
“你说多少,反正我保证不会让你比工地上搬砖少了。”夏玉存就笑着说。这一点他心里很有底气。
听到说,可以保证收入,并且比过去还多,三闹激动了,上来抱住夏玉存的肩膀,几乎要哭了,说,“没想到还是过去的伙计说话算话呀。”三闹之所以这样,只有他知道,到今天,再过两个月,今年也算是要过完了,麦天出去干活,到现在工资还没给一分钱呢,每次问工头要工资,都说是投资方没给钱,这样就一直欠着。否则,三闹也不会舍着脸皮来求夏玉存的。
到了晚上,家里很热闹,好多过去不怎么来往的人都聚集到老夏头家里闲聊天。大家最关心的一个问题就是门口这个奥迪车到底是公家的还是夏玉存自己买的。老夏头说不清楚,也就吹一次大牛,“俺儿子单位是自己家的,你说这车是公家的还是自己家的?”还别说,老夏头这一次可真是抖了起来。
此刻,夏玉存不在家,出门找他那个年龄段的人聊大天去了,刚从人家家里出来,就碰到了梁华,两个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梁华,”夏玉存先叫出口。
“哎哟,玉存哥,是你呀?”梁华不是不知道夏玉存回来,只是她不敢露面,生怕碰到他,要知道她可是偷偷溜回来的,根本没请假,这样可以多拿一天的工资呢。
“你回来有事儿?”夏玉存知道这是梁家沟,不是鼎州,不用摆出领导的架子。
“也不是,我姐不是说,这寒衣节的,俺家里这一辈没有男孩儿,就叫我当男孩儿,过去给爷奶奶烧个纸磕个头呢!”
“你爹呢?”
“玉存哥,你不知道哇,我爹娘都去了深圳!”此言一出,大出夏玉存意料,看来打断骨头连着筋,一点儿都没说错。当初梁芳出走,对自己爹娘恨得牙痒痒,可是还不到两年时间,就把儿子接过去,同时让爹娘也过去了。夏玉存可以想象到,如今梁芳开了那么大的饭店,生意做的很红火,根本不在乎县城那个小店了。实际上,夏玉存不知道,这些日子他自己的事儿都忙得不亦乐乎,就是费六的事儿,他回到过深圳几天,都没空去一趟梁芳那里。其实梁芳父母也是看清楚了趋势,小闺女也就这样子了,指望她这辈子出人头地不可能了,那么在深圳火火红红的大闺女就成了他们老两口的指靠了。所以不管女儿同意不同意,反正把县城的饭铺一关,直接投奔过去。到了深圳,亲爹娘来了,梁芳不可能当做不认识,就直接把过去那个早餐店给了他们照应。其实上一次夏玉存回去,要是过去吃早餐,说不了就能碰着老梁大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