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聪循声望去,果见那重阳宫顶,站着一位身着道衣的坤道,容貌艳丽,气质清冷,瞧着约莫三十岁上下,心中不由一惊:“刚才此人说王重阳在世时也不敢惹她,重阳真人死了都有十几年,若真有渊源,瞧着似也不该这般年轻啊?”
恰在此时,却听那坤道娇笑一声:“臭道士,你说给,我便给吗?你把王重阳从地底下拖出来,叫他给我磕三个响头,说不定我会考虑一下!”
下面围着重阳宫的数百全真道士闻言,脸色皆是一变。
人群中最前边一个女道长剑一指,正是全真七子中的孙不二,只听她怒道:“叫你一声林师叔,那是看在先师重阳真人的面儿上,你……你安敢如此放肆,折辱先师!”
那坤道闻言冷笑,大声道:“我就折辱了又怎样,王重阳活着打不过我,死了难道还能成气候?”
朱聪本在认真偷听,待听到“王重阳打不过我”时,脸色陡然一变,惊道:“连王重阳也打不过这女道姑,那她武功该是高到何等地步?莫非已是天下第一?”想到这里,他眼珠一转,盘算道:“也不知这人和王重哪个厉害?‘天罡北斗’固然神妙,奈何丘道长受了重伤,必然使不出来全部的威力。可若靖儿能得这位女道士看顾……”
朱聪不想来了这全真教,竟能遇到这等意外之喜,只觉刚才所想,倒是大有可行。因着事关郭靖生死,他便也继续耐心偷听下去。
孙不二在全真七子中武功平平,但性格却最是古板暴躁,听那坤道句句不离王重阳,言语之间颇为轻蔑,便再也忍无可忍,运起轻功,一挺长剑刺了过去。
马钰脸色一变,忙劝:“孙师妹,切勿冲动。”可话音刚落,对方人已掠上重阳宫顶,直刺那坤道右肩。
那坤道见孙不二出手,也不举剑去迎,只将其负于身后,然后缓缓抬起右手,手上血色褪去,渐渐露出青白之色。
也不知是不是眼花,旁人只觉那手仿佛化身美玉,清丽无伦,在天光之下放出莹莹毫彩,叫人视之目眩。
接着,便在围观众人惊骇的眼神中,戳进孙不二凌厉的剑光之内。
朱聪已被吓得闭上双眼,生怕见到手断腕折的凄惨场景,只道孙不二剑势如此狠辣,后招更是无穷,即便王重阳复生,不小心陷入其中,怕也讨不到好,这人居然以肉掌去接,真是个以卵击石。
马钰见状,也是神色一惊,忙高声喝道:“师妹,切勿伤了林师叔!”可话音刚落,却见半空之中,孙不二身子猛地一顿,随后倒飞而回。
“师妹!”
这转折来的太快,众人皆没反应过来,唯独郝大通时时警觉,见到孙不二遇险,立刻飞身去接。
哪知人在半空,一触之下,只觉一道奇大劲力从孙不二身上涌了出来,顿时搅得自己气血翻滚,连精修了二十年的混元真气都抑制不住。
若非马钰在关键时刻出手泻了这股力道,两人必定摔个倒栽葱,那时受伤是小,丢脸可就太大了。
那坤道一掌击退孙不二,整个人不仅毫发无损,反而清冷之色愈重,冷冷扫了众人一眼,道:“王重阳不过才死了十几年,他的弟子便这般不堪用了吗?”
孙、郝二人落地之后,身子稍动了动,发觉真气顺畅,气血稳健,并未受伤,心中越发惊叹那位林师叔的控劲之妙,此刻听到对方的话,顿感羞惭不已。
马钰却道:“林师叔武功惊天,当年恩师也是佩服不已,日日称赞的。”
那坤道大袖一拂,冷笑一声:“马钰,拍马吹牛的话不用说了,说了不借便是不借,你那师弟死活与我何干?要我说,全真教的道士最好死绝了才好呢!”
此言一出,众道士纷纷怒目!
马钰却是摇头,长叹道:“林师叔和先师昔日恩情深重,如今这般见死不救,对的起彼此往日的真心吗?”
“什么真心?”
那坤道勃然大怒,长剑一振,斥道:“马钰,你再敢胡言乱语,当心我一剑杀了你!”
马钰凛然不惧,大步向前,高声道:“若林师叔肯借玉蜂浆为贫道师弟疗伤,贫道又何惜这一条性命?”
“师兄!”
“师兄!”
“师父!”
马钰话一出口,众人纷纷惊呼,上前劝阻。
那坤道深深看了马钰一眼,冷笑道:“装模作样!”
马钰却道:“是否装模作样,林师叔一试便知!”说罢,他缓缓坐倒在地,手掐道诀,对着身后一众道士,高声道:“众弟子听令!”
“弟子在!”
旁边的孙不二、郝大通等人,也是微微躬身。
只听马钰运足内功,朗声说道:“今日贫道向太上道德天尊立誓,愿以一命换取林师叔出手救人。贫道若死,诸弟子不可寻仇,否则必叫我天雷击顶,神魂不存!”
“师父,不可啊!”
“师兄!你怎可……”
此誓一出,在场之人俱都色变,旁边却忽然传来一道高锐之声:“万万不可!”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丘处机托着两只包扎好的断手,踉踉跄跄走来,随后跪倒在马钰身前,怒声道:“师兄以命换药,岂非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地?早知如此,这双手不要也罢!”
马钰看了他一眼,微微垂眸,淡然道:“师弟,恩师昔年有言,能继其衣钵者,唯汝一人尔。贫道资质平平,武功、道法皆只学了个囫囵,若能为全真道统留下一位良材美质,也不枉受了恩师几十年教养之恩。”说罢,又转向其他师兄弟,缓缓说道:“贫道一生谨慎,少有狂放之举,唯一快意之事,便是结识了诸位贤昆仲,倘若再有来世,且与诸君结缘吧!”
“师兄!”
“师兄!”
众人闻言,尽皆垂头擦泪,丘处机也是口唇发颤,脸色煞白,开口便要劝阻,却听马钰先一步道:“师弟,事急从权,切勿再做小女儿态。全真教属你武功最高,如今周师叔下落不明,倘若人魔杀来,你双手未复,天罡北斗阵根本使不出威力来,又该有何人来抵挡呢?”
“师兄!”
丘处机闻言,再难发声,呜呜哭了起来。
朱聪见到这一幕,亦是感慨万分,只道这全真七子虽是道士,但彼此间的情谊,竟丝毫不下他们江南七怪。
马钰这时转向屋顶那道身影,高声道:“林师叔,贫道如今引颈就戮,且动手吧!”
那坤道冷眼看着众人,沉默半晌,忽的哼了一声,手腕一翻,一道白光射来,旁人只道暗器,刚要去拦,白光却转了个弯儿,落到马钰手中,仔细一看,竟是个小白瓷瓶。
再一抬头,那坤道身影俨然不在,只有一道清冷的声音远远传来:“你马钰花花肠子虽多,倒也比王重阳更像个人。这瓶玉蜂浆兑水服用,配合王重阳的‘先天功’,三十日内,双手便可无恙!”
马钰这才起身,朝着声音的方向拱手,道:“多谢林师叔赐药。”说罢,深深一躬,态度恭敬。
其他人有样学样,也是躬身道谢:“多谢林师叔赐药!”
清冷之声再次传来,却带着几分不耐烦:“以后少来烦我,再敢踏足古墓派的地方,休怪我翻脸无情!”声音随风,越飘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众人只是驻足,望向古墓方向,久久不语。
片刻后,丘处机忍不住问道:“师兄,不是说这位林师叔二十年前便死了吗?”
马钰将众弟子挥散,这才解释道:“当年师父负了林师叔,她心丧若死,隐居古墓,对外宣称死了,却是想让师父日日夜夜活在愧疚当中。”
丘处机倒吸口凉气,只觉这女儿情丝,发起狠来,当真才是世上最难解之物!
“那师兄你又如何知道林师叔没死呢?”
马钰道:“当年师父设计打伤欧阳锋后力竭而亡,我却在师父墓前远远见过林师叔一眼。”
孙不二恍然,问道:“那师兄你刚才……”
马钰松了口气,苦笑道:“师父不在,咱们全真教无一人是林师叔的对手。我若不出此下策,又如何能为丘师弟求药呢?”
王处一好奇道:“师兄如何肯定林师叔一定会赐药?”
马钰道:“林师叔并非道士,却一身坤道打扮,听到恩师名讳,更是暴跳如雷。岂知她这一脉功夫皆以少思少欲为要,轻易不会动怒,如今这般作态,可见心中还有恩师。所谓爱之深,恨之切,我以此来刺激林师叔,就是想要对方顾念往日的恩情……”
孙不二同是女人,此时颇为代入,但还是问道:“倘若她不给药,反将师兄一剑杀了又如何?”
马钰苦笑道:“那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丘处机脸色一变,不禁埋怨道:“师兄未免太过行险了吧!”恰在此时,余光瞥见两个人影在大殿入口鬼鬼祟祟,顿时一声暴喝:“谁在门口?”
朱聪和郭靖这才大大方方走了出来,丘处机惊道:“朱大侠,靖儿,你们怎来了重阳宫?”
几人一一见礼,朱聪才道:“诸位道长,我等此来,却是要请重阳宫救命来了。”
丘处机脸色一变,惊道:“可是那人魔?”
朱聪无奈点点,郭靖在一旁插话道:“他却是有名姓的,叫做王重!”
马钰眸色闪动,淡淡道:“咱们入内再叙如何?”
其他几人躬身应是,忙道:“合该如此!”
几人入了殿中,郭靖先给重阳真人的牌位磕了几个头,这才将太湖见闻原封不动说了。
待听到王重连败北丐、东邪之后,殿中众人个个脸上露出惊容,心头更是沉甸甸,生出如临大敌之感。
气氛沉默良久,马钰道:“朱大侠,所以你是想让靖儿留在重阳宫吗?”
朱聪拱手道:“正是如此!”
“师兄!”
丘处机看了一眼马钰,急切地叫了一声。
马钰轻轻一叹,道:“靖儿留在这里倒是无妨,可朱大侠你也看见了,丘师弟伤未尽复,‘天罡北斗’怕是拦不住那人魔!”
朱聪急得团团转,拍手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丘处机想了想,道:“师兄,可否在请林师叔出手一次?”
马钰沉默半晌,道:“为今之计,只有如此了,只是林师叔会不会出手,贫道也不敢保证。”
朱聪见识过那坤道神威,听到马钰开口,顿时喜出望外,拱手道:“只要马道长愿意帮忙,不管成与不成,江南七怪都会铭记大恩,绝无怨言。”
“倒也不必如此!”
马钰摆摆手,面上却显得忧心忡忡。
郭靖在一旁坐立不安,忍不住小声问道:“丘道长,我记得你曾跟我说过,重阳真人只有一位师弟,乃是‘老顽童’周伯通。这位林师叔又是何人?”
丘处机幽幽一叹,也不隐瞒,道:“此人乃是恩师一位故交,名曰‘林朝英’,只因是女流,素不在外抛头露面,是以外人知道的不多,声名也是默默无闻。不过论到武功,只在四大宗师之上,当年更是从恩师手上赢下‘活死人墓’,创了这‘古墓派’……”
……
“踏踏踏……”
官道上,两骑并肩疾行,骑手脸上满是风霜倦色,但却不敢停歇。
仔细看去,原来二人身后,竟有无数黑衣骑手在追赶。
“咄!”
先头一骑张弓搭箭,一枝羽箭破空而去,射穿一名黑衣人左胸后,竟然去势不减,钉在身后一棵树上,尾羽震颤不止。
“哲别,好箭术!”
左边一名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的汉子高声叫道。
右边那名精悍汉子闻言,一阵哈哈大笑,道:“这群金狗追了我们三天三夜,现在人困马乏,正是发挥的好时机,看我连珠三箭。”说罢,又是三箭,瞬间便有三人落马。
哲别这一手箭术,可把黑衣人们吓了一跳。此时又有三箭射来,却不射人,而去射马。
马儿一惊,阵形瞬间溃散,待到安抚住坐骑,时机已过,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逃走,最终徒自喟叹。
“哈哈哈,过瘾,过瘾!”
“哲别,前方似有一家酒肆,咱们吃了几天冷肉干,不如去饱餐一顿如何?”
哲别皱眉道:“再有一天便到临安,何必在此处浪费时间?”
拖雷却是满不在乎:“金狗已经被我们杀怕了,轻易不敢再追上来。就算追上来又如何?咱们再杀一遍便是!”这话一出,哲别胸中也是豪气顿生,点点头,道:“好,既如此,咱们便去喝一口热汤!”
两人策马前行,进了酒肆,招呼小二把马牵去喂了。又切了几斤羊肉,沽了五斤酒,当即狼吞虎咽起来。
忽听门外伙计呼喝,两人抬眼瞧去,便见一名青衣男子跨进门来,生的面目俊俏,眉眼含星。
拖雷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对着哲别小声道:“还是宋国的地养人,一个男人也生的这般俊俏,日后父汗若占了大宋,定要叫他把地赐我!”
哲别使了个眼色,提醒道:“咱们身在宋地,不要胡言乱语,当以大局为重,先联宋抗金才是!”
拖雷心中一凛,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恰在这时,青衣人缓缓走到两人身边,道:“两位壮士好,我请你们喝酒!”
哲别眉头一皱:“咱们素不相识,还是不必了吧!”
青衣人却是摇头一笑,淡淡说道:“不不不,断头酒,要喝的!”
话音一落,拖雷已然暴起,一道无匹刀光,狠狠朝着青衣人头顶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