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钧指挥前军将北岸营寨烧毁之后,仍旧不能放心。
虽说汲县的乐进会被李典、耿并牵制,但驻军在获嘉的魏种,也有骚扰的可能。
何况本该出现在此地的夏侯元让,不仅没有露面,反而使了一招疑兵之计,更让田钧担忧。
“此乃疑兵,叫我心中不得安宁。只怕那延津城外,还有波折。”田钧唤来田奇,叮嘱道,“北岸乃我退路,岂能无备?田司马,我命你率一部士卒驻守此地。”
田奇面上闪过犹豫之色。
只因一部人马虽然不多,眼下却占了田钧四分之一兵力。分兵之后,田钧很可能由于士卒不够,无法进围延津。
于是信心满满,朗声允诺:“少主,何必一千,我只需五百人即可。”
田钧没有理会,而是指着杜氏津,示意给田奇:“给你一曲弓箭手,一曲刀盾兵,合计一部士卒。田奇,你记好了,刀盾手务必扎营在岸上,弓箭手则要分布在舟船中。”
见田奇听得仔细,又道:“我以为这杜氏津应该再无战事,只是以防万一,才如此布置,你切莫大意。如有敌军大部袭来,便将刀盾兵撤上舟船,驶来南岸,派斥候通知我。”
田奇郑重领命之后,田钧稍微安心。
“仲茂兄,我立刻分你一部刀盾兵。”田钧抱着害死人不偿命的心态,叫来另一位别部司马,“田临,你与你部,从此刻开始,交由荀公子负责。”
田临闻言茫然,不敢胡乱应声。
田钧遂将他拉近,耳语说道:“土坡之后,定有埋伏。你率部慢慢前行,不必惊慌。等敌军杀出之后,就在阵心立起圆盾阵。一旦敌军靠近,便使飞斧。
如此再三,敌军猝不及防,必然大残。我率部在外压阵,自会保你周全。切记,不可追敌。”
田临得了交代,这才浮现起笑意,告退离去。
荀闳早就脱去外袍,露出内中披膊肩甲,果然一派儒将打扮。他从几个荀氏奴仆手中讨来弓箭大刀,不与田钧说话,自行上了前军舟舸。一声令下,率部曲径直向南杀去。
“荀氏子好生雄壮,他既有备而来,我何忧也!”田钧忍不住赞叹一声。
沮宗则双手攀附船舷,不断向土坡眺望。
见坡前原来是一片草地,坡后乔木成林。只有一条宽敞的泥路不断向后延伸,想必是通往延津的官道。
沮宗当即意识到,这样的地方,乃是设伏的绝佳之所。于是心跳加速,手心冒汗,面上充满担忧。
他走到田钧身前,叹息道:“你将荀闳放去诱敌,万一他出了差池,怎么向荀谌交代?”
“交代?荀氏子即便死了,那也是曹军杀的,我需要交代什么?”田钧反问一句,面上作出无辜之状,“再说他若死了,我这前军部曲,岂不为他陪葬?世叔,我可没这本钱。”
“但愿吧。”沮宗喃喃低语,又抬眸望向对岸。
不多时,荀闳率部抵达延津渡口,士卒开始陆续下舟。
田钧这才不慌不忙,自领一千两百位弓箭手充当前军,让陈团率八百弩士做中军,朝延津一侧慢悠悠行去。
舟到河中时,又传令道:“陈团,让士卒安矢上弦,上岸后听我号令。”
前军下舟之后,不作一刻停顿,飞快结好队列。
其士卒之气势,列阵之神速,均让荀闳刮目相看。他这才发觉,或许田钧的屡胜,远非自己以为的那般简单。
荀闳一连几个呼吸吐纳,才将自己心神稳住。
他虽然雄壮,又常习武事,精通骑射,但亲上战场,这还是头一发,难免心中紧张。当即右手持刀,左手也取一面大盾罩在身前,向田临说道:“田司马,下令部曲压上。”
“唯!”田临当先拔出短斧握在手中,拽紧大盾,扬声喝道:“部卒听令,执盾向前。”
袁军士卒爆发出一声响亮的杀字,缓缓挪动起来。
荀闳终于瞧见,这些士卒除手里一柄短斧之外,在右腰及右后腰处,还悬挂两柄小短斧。而其左腰,则别着环首刀。
“此物造价不菲,人尽三斧,田钧竟如此豪奢?”荀闳不禁心中感叹,看向前军士卒的武器更是一时无语,“手斧虽然破盾有奇效,但斧柄太短,远不是环首刀的对手。
田钧这一出,难道仅为炫富?”
来了!
于禁从草木间露出双眼,望着几百步外小心翼翼的袁军,不禁有些激动。
因为田钧的部曲,是他日思夜想复仇的对象。如今仇敌就在眼前,于禁如何不兴奋。
“看来是想用前军试探。”于禁向后做了一个嘘声,示意部曲不得声张,“田钧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谨慎。既然如此,你这前军我吃定了。”
说罢,他将主将令旗交给身旁的薛洪:“薛司直,此乃某之将旗,你带到缪尚面前,由你指挥。我击鼓三声之后,他所部兵马必须冲锋前行,围住敌军右翼。”
见薛洪面色犹豫,于禁又嘱咐道:“告诉缪尚,若是他违抗军令,致使田钧走脱,日后在司空面前,某定让他好看。”
薛洪点点头,匆匆离去。
荀闳领着部曲慢慢前行,虽说两侧林中并无异常,但随着正前方土坡越来越近,他心中也越来越不安。
这是一片倾斜朝上的土坡,虽然弧度不大,但荀闳很清楚,如果此时有一彪军马从上往下冲来,只怕自己必败无疑。
先前他抱定这土坡之后必无伏兵,可行到此地时,心中已经万分后悔。只因这片草地越走越静,静得诡异,静得让人头皮发麻。
明明有一部士卒紧随在后,却依旧感觉针落可闻。似乎每个人的呼吸脉搏之声,都在这一刻清晰明朗起来。
大约五百步外的那处长坡,就像张牙舞爪的凶兽,等着愚蠢的匹夫朝前送死。
荀闳抬眸望了一眼,心中瘆得紧。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再这么走下去,只怕要出事。”荀闳突然一声令下,“听我号令,部曲止步。”
士卒们果然令行禁止,止下步来。
于禁凝神屏息,双眼死死抓住荀闳。他将手举在身后,随时准备压下。生怕荀闳率部后撤,致使部署落空。
荀闳前后左右、不断来回张望,许久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让部曲阵列前行。
“这可不行,万一遇伏,可就不便走脱了。”荀谌自嘲一声,赶紧下令士卒变阵。
田临闻言,见荀闳与少主田钧的交代一模一样,情知这伏击只怕就要到了。当机立断,指挥士卒变换为圆阵。
“管你结什么阵,能跑得了一个,便是田钧撞了大运。”于禁胜券在握,心中忍不住笑骂起来。
袁军变阵之后,继续向前推进。至于田钧的部曲,则远远吊在渡口边,时刻准备着接应。
“四百七十步!”
“四百六十布!”
“四百五十步!”于禁大喝一声,“左右出击,两翼包抄!”
他将左手往下一压,身后立即响起激昂的鼓声。左边董胄、右边缪尚领着各自部曲呼啸而出,轰隆隆杀下坡去。
“果然有伏兵!”荀闳不慌不忙,喝道,“士卒并拢,有序后——”
话未说完,被田临接过话茬:“前军听令,原地布阵,里外共五层,有后退者,左右可杀之。”
“敌近三十步,射飞斧三轮。”
“敌近二十步,射飞斧三轮。”
“敌近十步,都持环首刀在手。外围无斧者退入内围,内围补外围空缺。”
啊,这都不退?
荀闳为之一愣,看着山坡上源源不绝的曹军,顷刻间就将自己这一部士卒重重围住。
“只怕得有七千人!”,荀闳紧了紧手里的环首刀,目眦欲裂,“区区一千人马,凭什么敢原地列阵?”
正迟疑时,见薛洪摇起将旗,一声令下:“弓弩手听令,左射右,右射左。三轮之后,刀盾兵缓缓压上,刀矛兵随后刺前。”
“这一部袁军装备倒是平常,只那大盾又高又厚。”薛洪看在眼里,心中清楚,“凭弓弩手想必起不了什么作用。只有凭着人数压制,用刀盾兵破开袁军的防御,才能将其稳稳吃下。”
他以为不必急于一时,反而如果能利用围困袁军前部,钓田钧来救,才是上策。
毕竟于禁的两部精锐弓箭手,至今还没有露出面来,薛洪有恃无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