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瑗知道杨存中此话必然会引起赵构的震怒。
因为皇室是很排斥私生子的。
嫡庶之分,在古代宗法社会里非常严格。
尤其是皇室,其子嗣作为皇位的继承者,讲究的就是个地位正统,一般是嫡长子才能继承皇位。
嫡出是为正妻之子,这里面牵扯到一系列的政治博弈,所谓母凭子贵,若是新皇登基,其母亲也会因此成为后宫之中权力最大的,甚至可以插手朝堂。
现任皇帝赵构和他母亲韦太后就是个例子。
在徽宗朝时,原本身为老九的赵构是没有资格继位的,韦太后更是在宫中地位低得离谱,连妃子都不是,就只是赵佶的一个婢女,后来因为赵构主动承担了前去金营为人质的任务,韦氏才被升格为贤妃。
可是一场靖康之变改变了一切,那些个大富大贵的王公皇子,那些个地位崇高的后妃们被一网打尽了。
但不管怎么说,赵构也是正统继承人,而他赵瑗和赵璩是赵构的养子,艺祖赵匡胤的七世孙,公认的未来皇位继承者,现在赵瑗搞了这么一出,于情于理上讲算是极大地损害了赵宋皇族的形象。
“啧啧,没想到哇,赵瑗,你玩得可真花,”赵璩咂嘴道,“当街放火杀人也就算了,还敢偷养私生子,上次你那么伤害秦相,你凭借一张巧嘴给辩过去了,这次铁证如山,我且看你如何诡辩!”
赵瑗额头青筋暴起,可是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李清照对他的劝谏——“避其锋芒,权且忍让,郡王切不可与之争锋。”
理智告诉他,现在在这情况下,“说服赵构认同并将秦桧等人打入大牢”这件事完全不可能实现。
且不论赵构现在正在气头上,赵瑗是否能劝得动;就说这即便劝得动,就凭这赵官家的窝囊性格,“处置秦桧等人”这件事能否顺利施行是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的。
赵构能在这万事决于君前的大宋朝把皇帝做成被人随意无视,这境界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简称一个字——绝。
至于孩子,他必须咬死这是他的,即便是私生子,但具有皇室血脉身份的孩子别人是不敢动的。
为今之计,他就只剩下逃离临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眼下看似是个死局,前有秦桧、赵璩,后有杨存中,他哪都逃不了。
但其实赵瑗清楚,现在的局面还远没有到前后失据,进退维谷。
赵构之前被刻意忽略,赵构和秦桧、韦太后三人之间的嫌隙,这就是他可以利用的点。
赵瑗看了一眼杨存中,此时这位殿前都指挥使一脸的平静,对于赵璩的话语没有任何波动,对于赵瑗的表现也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忘记了正是他挑起了矛头。
杨存中此人勾结秦桧,又是赵构手下的一条忠狗,也许他此番是认为赵构和秦桧要收拾赵瑗,于是主动挑出问题。
赵瑗嘴角微微翘起。
这位杨将军恐怕做梦都没想到,这激怒赵构正是赵瑗计划的一环!
在芙蓉阁时,正是赵瑗激怒了赵构,这窝囊官家才敢站出来收拾赵璩,这样的情况现在同样适用。
《后汉书·樊英传》说,“而子始以不訾之身,怒万乘之主;及其享受爵禄,又不闻匡救之术,进退无所据矣。”
只有激怒天子后又无法发出自己针砭时弊的主张,才是真正的危机!
他赵瑗无法决定自己逃出来不被杨存中抓住,但他可以决定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好教官家知道,”赵瑗面色从容不迫,“恭国公(杨存中)所言确有此事,此子为乃臣去年所得之小子,名曰赵永,之前托付易安居士照顾,今夜臣听闻小子患病,便往这御街‘除病堂’而去,易安居士也前往此地。”
“易安居士?”赵构有点吃惊,要知道这位大宋才女的名字如雷贯耳,谁人不知,他这官家消息来源最广,自然也知晓。
秦桧和赵璩对视一眼,面色都不太好看。
“本来臣观其病情有所好转,便欲起身离开,但未曾料想竟有歹人堵住医馆,放火烧屋,”赵瑗道,“易安居士与大夫皆死于内,唯独臣携幼子堪堪逃离!”
赵瑗说话间一直盯着赵构的眼睛,可能是由于赵瑗的眼神十分坚定从容,这位官家感到十分不自然,甚至开始了眼神躲闪,说话语气也开始变得柔和起来:“元永,易安居士死……死于内?”
“是的,臣所言具实,官家可派人亲自验看现场,”赵瑗说道,“臣侥幸逃出后,便遇到歹人伏击,歹人称他们乃秦相所指派!臣拼命击杀了他们所有人。”
赵瑗看向一旁的杨存中,道:“然后就遇到了恭国公,他所见具实,但也只是其中一部分。”
赵构陷入了沉思。
一旁的秦桧这时开口了,只见他一声嗤笑道:“郡王,编个谎也要有个度吧,那可是我大宋行在御街,你又贵为郡王,何来歹人敢加害于你?还污蔑是我指派,真乃信口雌黄!”
秦桧身旁的赵璩也跟着嗤笑,但韦太后却没有任何表态,只是满怀深意地看了看秦桧。
“秦相,何必呢,朝野诸公皆知你视我赵瑗为眼中钉肉中刺,十年前衢州民变我坏了你的好事,十年之后唯我敢揭穿你的虚伪,”赵瑗也嗤笑着,“贵为宰执却只有这点气量,说不过便想杀人灭口。”
“元永,你有证据吗?”这时,赵构看向了赵瑗。
赵瑗注意到此时赵构的眼神变了,变得无比严肃。
看来这件事终于让这位官家意识到不对劲了。
“易安居士亡于内,此为证据,”赵瑗对之,“臣不可能对易安居士和自己的孩子下手然后嫁祸秦相,何况臣自己也身处其中。”
普天之下,易安居士李清照只有一个!
这难道还不是个强有力的证据吗?
赵瑗寻思这下绝对稳了。
然而赵构接下来的话却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也让赵瑗意识到自己疏忽得离谱:“可这歹人属于秦相的证据你却是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