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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然漆黑,临安城民众一如既往地穿梭于热闹非凡、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夜市。

“千岁!”一处相对偏僻的酒楼中,四位年轻文官互相碰了杯,旋即去了官服,正在一雅间里开怀畅饮。

酒过三巡,其中一人对着众人一拱手:“彬甫兄、至能兄、廷秀兄,今日张某得罪秦贼,即将派往和州,这一别不知与三位何日能再见啊!”

此人便是今日白天在朝堂之上和秦桧党羽针锋相对的张孝祥。

至于其余三位,自然也是大有来头,乃是与之同年登进士第的虞允文(字彬甫)、范成大(字至能)、杨万里(字廷秀)。

几人闻言,皆是放下手中酒杯一阵哀叹。

半晌,在坐几人中年龄最大的虞允文首先开口说道:“安国(张孝祥的字)老弟且放宽心,你是我们这一批举子中的状元郎,且还是我们几人之中最为年轻的,仅二十三岁就获得此等成就,还深受官家器重,秦贼现在打压你,但他已然六十有四,老弟且忍耐几年,待到此贼死去,你的前途必然还是无量的。”

虞允文继续道:“然而虞某今年已然四十五,人到中年才登第进士,好不容易登第,一年之内却不停调岗,先是彭州通判,后又改为权知黎州、渠州,现在也算是稳定下来了,中枢通知我择期上任。”

“你看,相比起我,你是不是好多了?”

一旁的杨万里闻言也是叹了口气:“秦贼当权,打压主战的张相公(张浚),由于张相公乃蜀人,彬甫兄等蜀地文士因此皆不获重用。”

说完众人一阵垂头叹气。

见到众人的消极情绪一发不可收拾,张孝祥赶紧出来打圆场:“我等再度相聚一堂,本意乃是借着相聚的功夫就势小酌一杯,以作压惊,张某感谢诸位的宽慰言语,但李太白(李白)不也曾写过‘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嘛!”

旋即,张孝祥看向虞允文道:“就算彬甫兄年岁已长,但所谓‘大器晚成’,在下有预感,彬甫兄他年成就必然在我之上。”

“安国老弟就莫要拿此等言论宽慰我了,我对我有什么水平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虞允文摆了摆手,这时他注意到了自他们几人互相宽慰时开始就一直没怎么吭声的范成大,看其面色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于是便拍了拍范成大的手问道,“至能,你在想什么呢?”

听到虞允文的话,范成大从思考中回过神来,在发觉到几人正在看着自己,于是沉吟了一下,旋即开口道:“我确实有一言,但小心隔墙有耳,诸位且凑得近前来。”

其他几人闻言一凛,面面相觑,然后也是依言凑了过去。

闻着几人身上泛在周围空气中的浓重酒气,范成大面色严肃地说道:“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今日朝堂是把安国贬去了和州供职。”

“是了,我被派去和州九江做了一个从八品的县丞,”张孝祥垂头丧气道,“官家明知道曹泳根本没权力弹劾,而且诬告我和我父亲,但依旧同意了秦贼要求的把我贬官和州,把我父亲留下秋后问斩,我现在人微言轻,父亲陷入贼手……”

“这不是重点,我问过了,弹劾你的弹文是御史都监汪彻所写,曹泳只不过是替他们发言的罢了,”范成大摇头,“即便今日官家强行驳回曹泳的弹劾,汪彻也会站出来,到时候你面对的可是正经御史,那下场就不是现在这般了!”

“那还能怎样?”张孝祥情绪有些激动,“我父亲被押入死牢,就要秋后问斩了!”

杨万里和虞允文赶紧拉住张孝祥,示意他稍安。

范成大看着张孝祥的眼睛:“安国,你知道官家此举其实是救了你吗?”

“为何?”张孝祥一怔。

“你还记得现在在和州的人是谁?”

其余几人互相看了一眼,旋即异口同声道:“被官家授予‘淮南江北兵柄”的和州节度使、普安郡王赵瑗赵元永!”

范成大缓缓靠在椅背上,没有再言。

其他几人一阵思索后,双眼皆是亮了。

“普安郡王是仅有的几个能在朝堂上和秦贼正面硬掰手腕还全身而退的,”杨万里沉吟道,“官家此举,难道是让安国去投奔普安郡王?”

“不是难道,而是就是!”虞允文恍然大悟,“所以今日朝堂上秦贼听闻郑相公提出要把安国老弟与令尊一起贬往和州时,会提出要把父子二人分开!”

“安国,我虽然没和郡王说过话,但我对他好感颇高,”范成大对着张孝祥沉声说道,“淮南离临安并不远,再加之郡王乃天家储君之一,手中握有兵权,只要你能投入普安郡王门下,那么以他的力量,营救你父亲或许不是什么难事。”

杨万里点了点头:“若如此,那这局也就破了。”

张孝祥大喜,旋即起身就要给范成大磕一个,但很快就被范成大给拉住了。

于是他紧紧握住了范成大的手:“张某多谢至能兄提点!”

“你先别急着谢我,我还没说完,”范成大摇了摇头,然后继续道,“光是普安郡王并不稳妥,你此行还需拜访几人,努力促成他们与普安郡王联合起来。”

“谁?”

范成大回答:“其一是早在建炎四年就在鼎澧镇抚使程昌禹手下为裨将,后来因为其先得罪福建措置盗贼官张渊,后又得罪秦桧,被直接贬为普通士兵,如今正闲居在与建康府隔江相望的真州城的邵宏渊。”

范成大继续道:“此人善用长刀,有‘关马之勇’,曾身先士卒,带着一百多骑兵就敢夺取敌军的旗帜,因为当年于澧阳击退京西农民军,而被通义郡王韩世忠韩太尉推荐为阁门舍人。”

“此人竟是如此不世出之猛将?”张孝祥吃了一惊。

“非也,”范成大摇头,“此人虽然勇猛,但性情刚直而又好大喜功,为人又心胸狭隘,因此安国此行且需小心言语,对其多加夸赞。”

“张某谨记。”

范成大点了点头,继续道:“这其二便是原三京招抚司前军都统制、保信军节度使、党项人李显忠,此人原名李世辅,乃归正人,生于绥德军青涧,十七岁时即随其父李永奇出入战阵。”

“绍兴年间,金人攻陷延安,李显忠与其父被金人抓住,被迫仕金,先后为伪齐刘豫、金朝完颜宗弼做事,但他归宋志向不改,不断派人南下告知朝廷金人的军事关节。”

“后此人单枪匹马挟持金元帅完颜撒离喝,并在躲避金人的追捕时将其推下山崖,并派人告知其父此事,李永奇带家人等出城而走,被金兵赶上,二百余口皆遇害。”

“李显忠无奈之下带二十六人奔走西夏,因其党项族身份和其父被金人所害之事使得夏主李仁孝对其毫不怀疑,于是李显忠成功搬来西夏二十万骑兵攻金,期间被夏人发现其心向我大宋,于是双方产生矛盾,以铁鹞子军进攻李显忠军。”

“李显忠带所部英勇奋战,夏兵大溃,斩杀夏军一万余人,于是获得夏人战马约四百匹,于是他出榜招兵,十几日内竟招募万余人,”范成大顿了一下,旋即继续道,“李显忠带所募军直接投奔四川,边走边募兵,到四川时已有四万人马。”

“后来他两次于淮南击败南下的完颜宗弼,却因为得罪秦桧而被罢官,现今赋闲于镇江府的家宅中。”

张孝祥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间竟是失语。

范成大继续说道:“这其三,也是最后一个,便是韩世忠韩太尉旧部,建康都统制王权,其人身材矫健武艺高强,年轻时非常喜欢射箭,而且箭法如神,百发百中,堪比唐朝三箭定天山的名将薛仁贵。”

“相较于之前的两人,王权没有什么出彩的战绩,他常年跟随韩世忠,倒是有些军功,军职也是慢慢升上来的,但可千万别小觑了此人,”范成大说道,“如今他负责淮西军务,常年与金人交手,算是独当一面的大将,手中握有淮西兵权,位高权重。”

张孝祥何等聪明,他直接就听出了范成大话语的重点:“淮西兵权?”

范成大道:“没错,他掌握淮西兵权,和普安郡王的兵权有所冲突,但郡王是刚刚到任的,而他已经在那里待了很久了,因此对于此人,你切记要一定要将他拉拢到普安郡王这一边,否则会给普安郡王的兵权带来很大麻烦。”

张孝祥郑重地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的和州城的临时官署内,熟睡中的赵瑗突然不停地打喷嚏,一个接一个根本止不住,直接是把他从睡梦中拉了出来。

好一阵后,他的喷嚏才停止。

然而此时已然睡意全无。

赵瑗只好坐起身来,望着外面皎洁的月色,感受着周围不算太热但也绝对不凉爽的空气,心中疑惑。

这也没有感冒啊,怎么不停地打喷嚏呢?

难道是有人在背后议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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