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哐当!!
重物落地的声音再次传来。
“入你娘!”
不堪入耳的怒骂声随之响起。
“怎么又掉了!你们他娘的都在搞什么?!”
“百夫长,不是小的乱搞,是这杆子......”
“是啊,这杆子这么细,怎么挑得起石头嘛。”
“还有这破推车,斗子那么薄,还有这车轱辘都裂了一半,实在推不了啊......”
“.......”
一个比一个粗犷的声音大声抱怨着,而后没过多久,最开始怒斥的男人便再次开口。
“都给老子闭嘴!”
也不知道这男人用了何种手段,发出的怒吼声若雷霆,让人不禁心神一颤。
抱怨声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一栋破旧的民房内。
“娘...”
铺满稻草的内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上,突然响起一声微弱的哭腔。
“我...我怕......”
仔细看去,那里的稻草有两三处颇为不自然的隆起,其中一个稍微小些的鼓包正微微颤动着。
却是一个三口之家正忐忑无比地趴在稻草之下。
听到自家孩儿发出声响,那骨瘦如柴的男人面色猛地一变,不等身旁同样瘦弱无比的妻子过来,便猛地伸出手一把捂住孩子的嘴巴。
“嘘!”
男人凑到孩子耳边,尽可能压低声音说道:“虎子,别出声,不然咱们一家可就都没命了!”
“就像那天咱们隔壁的二狗家那样!”
听到这话,那名叫虎子的孩童顿时瞪大眼睛,似乎是回忆起极其可怕的经历,小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只见他立马伸出小手,一把盖在父亲捂着他的嘴巴的手背上,一副无论如何都绝不出声的模样。
见状,夫妻两顿时面色一松。
还好,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
小民有小民的生存之道,根据他们家祖辈传下来的经验,接下来,只需要小心躲上几天,躲过这些该死的匪兵的劫掠,躲到官府张贴安民告示,应该就能重见天日了。
虽说被发现了也不一定会被杀,毕竟新主也需要人口赋粮从征,但却很可能被玷污,粮食和财物也难以保全,后面的日子只会更加艰难,说不定直接就得饿死。
当然,以劫掠人口或者屠城为目的的临时占领除外。
不过他们倒是不担心桂阳军会劫掠人口或者屠城,毕竟南平本就是桂阳郡地域范围的县城,只是被陆恺之趁原桂阳郡守病重的机会出兵占领了而已。
而劫掠人口和屠城,一般都发生在域外的其他州郡的县。
所以...桂阳郡的安民告示还是可信的。
片刻后,只听那百夫长继续呵斥道:“别给老子找借口,别人不了解你们,难道老子还能不了解?你们一撅屁股,老子就知道你们是想屙屎还是放屁!”
“说到底,你们不就是不想干这脏活累活吗?”
闻言,那对夫妻不禁有些疑惑。
脏活累活?
他们这些立了大功的军老爷,进了城还要干脏活累活?
不是应该如狼似虎地破开他们平头百姓的大门为所欲为吗?
这时他们突然想到昨晚上这些当兵的进城以后,路过民房的时候竟然没有破门而入,而是直接穿过,他们担惊受怕一夜未睡,结果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诡异无比。
这次破城的军爷,总感觉有点奇怪。
不过疑惑归疑惑,他们倒也不至于傻乎乎地去找那说话的人询问。
说不定人家昨晚只是连日赶路,太过劳累,所以先休息一晚,不急于一时而已。
“嘿嘿...”
夫妻两思索间,外面传来说话声。
“百夫长,你也知道,咱们弟兄这心里苦啊。”
“咱们豁出性命和那姓陆的大军拼杀,好不容易跟着孟爷打了场大胜仗,结果将军不知为何,竟然不让咱们进城好生快活一番,你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
“打了胜仗不仅不能快活几天,反而被如此羞辱,世上哪有这种道理?”
“这些脏活累活明明应该让黔首去做的,结果将军却全都丢给咱们弟兄,这比卸磨杀驴更过分啊!”
“虽然这活不累,轻松得很,干个几天都没事,但...弟兄们憋屈啊!”
“谁说不是呢,真不知道将军怎么想的,如此薄待我等有功之人。”
“咱们这还算好的,只是清理街道,干些体力活而已,陈司马那边才叫惨,我听说他们昨晚搬了一晚上的尸体,更过分的是将军还不准把尸体丢到乱葬岗,而且还交待陈司马要妥善安葬,让其入土为安。”
“这叫什么事嘛!”
“...”
话闸一下子被打开,将士们纷纷吐苦水。
而听到这些抱怨,屋子里的夫妻瞬间惊呆了。
什么?!
不让士兵快活?
不仅如此,还让他们去清理街道,收殓尸身?
而且还专门派兵安葬之前被零陵军杀死的平民?
这...这怎么可能?!
两人只感觉脑子有些不够用。
外面那些士兵说的每个字他都能听懂,但组合在一起的意思,他却完全无法理解。
毕竟古往今来,从来没听说过当兵在破城以后,会去做照理说应该征发劳役干的活,这种事别说梦里有没有,那是连想都不敢想啊!
男人下意识地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嘶!
剧烈的疼痛感传遍全身,让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哼!”
愣神间,只听那百夫长冷哼一声,没好气地道:“都给老子闭嘴,将军也是你们可以议论的?一个两个都不想活了是吧?想死别连累老子!”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抱怨。
“哎哟,百夫长大人,弟兄们这不是实在憋屈得紧,这才情不自禁说几句牢骚话嘛,而且咱们又不是外人,哪个生儿子没屁眼的会说出去?咱当兵的向来讲究一个下不举上不究,只要军中无人检举就没事,咱们自己人肯定守口如瓶,您就放一万个心吧。”
“就是就是,咱们就算是死,也不能坑了百夫长大人您啊~”
有人满口讨好地说道。
“少他娘的废话。”
百夫长的语气虽然没那么冲了,但依旧不怎么客气。
“都给老子赶紧把活干完,孟爷可是说了,将军下令的时候规定了时限,要是过了时限,按懈怠军务之罪论处!不想被杖责就麻溜点,要是连累老子挨罚,哼哼,到时候可别怪老子不客气!”
闻言,众人终于不敢再说。
很快,外面便响起一阵嘈杂的声响,而后随着一阵逐渐远去的脚步声,街道逐渐恢复平静。
咔哒...
民房内,瘦得如同皮包骨一般的夫妻扒开稻草堆,接着忍不住对视一眼,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难以置信之色。
“夫君...”
那妻子颤颤巍巍地问道:“刚才那些人说的...会是真的吗?”
“这次入城的官兵,真不会为难我们这些苦命人?”
直到现在,她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甚至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幻听或者听错了。
男人没有马上回应,而是面露沉思之色。
好一会,他才摇了摇头,缓缓开口。
“不管是不是真的,咱们这几天都不要出门,老老实实躲在这里,等安民告示出来再说。”
妻子想都不想便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样,先躲起来静观其变总归是没错的。
而就在他们还在消化这闻所未闻的消息的时候,距离他们所在的民房不远处的一个墙角边缘缓缓走出一道倩影。
“欣儿。”
赵红菱看着周围干净整洁的街道,对身后一身侍女打扮的欣儿轻声道:“或许,咱们应该找机会拜会一下那位苏将军。”
说这话的同时,她的眼中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期待和激动之色。
犹如在黑暗中苦苦挣扎许久,终于看到一抹微光一般。
和方才刚醒来时的颓然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