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县,南城门前。
贯穿南北的中央街道两侧,平日里鲜少有人停留的地方,此时竟是人头攒动,站满了南平百姓,看上去乌泱泱的一片,至少有万余人。
才刚经历兵祸不久的人们此时正一脸激动地朝着苏良军的方向不断跪拜,用这种唯一能想到的方式来表达他们对苏将军发自内心的感激和谢意,每次抬头高呼,都能从他们眼神之中看到大多数乱世百姓都没有的光芒。
有些家中稍微有点余粮的百姓更是壮着胆子,带着些许瓜果凑上来,往苏良部将士们手里塞。
而距离苏良最近的百姓更是争先恐后,想要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弄得负责保护他的亲兵一脸为难,不知道该不该收下。
毕竟,将军可是说了,饿死不拿百姓一粒米,冻死不拆百姓一块板,违者军法处置。
有这道严令在,这些食物,在苏良没有吩咐之前,他们谁敢轻举妄动?
但...这可都是百姓们的一片心意,是他们对将军的爱戴,这种情况,他们实在不知道该不该阻止。
此时的苏良却仿佛没有注意到他们的为难一般,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周围跪倒一片的南平百姓。
内心之中,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不断升腾,最后堵在喉咙中,让他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感受着高呼中真挚无比的感激,看着他们拼命高喊,不断叩谢的模样,反应过来的苏良不禁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不只是他,身后的一众将士,尤其是原陈、林、孟三部的一千多部曲,此时脸上也满是异样之色。
一些士兵回想起当初苏良刚刚颁布不准劫掠百姓的时候,那满怀不忿,恨不得苏良立马倒霉的自己,顿时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愧感油然而生,使得他们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面对此时热情似火的南平百姓。
脑海中,莫名浮现出苏良在颁布严令时,对他们的教导:
军为鱼,民为水,鱼因水生,此养育之恩也,犹如生养之父母,岂能不竭力报之?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以忠孝为立身之本,尔等今后面对百姓,当感念其恩德,不仅绝不可有劫掠欺辱之念,反而要主动为其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以报其供养之恩。
第一次听到这话时,他们很多人都把这番话当成了耳边风。
但是现在……被上万百姓跪拜感激,被他们发自内心的认同,这种内心深处涌出的前所未有的自豪感,让一众将士第一次意识到——
原来当兵,也能成为受人敬仰的伟丈夫的啊......
这种被人无比尊敬的感觉,令人着迷。
与之相比,破城后劫掠百姓的期待感和满足感,俨然变得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这一刻,众人对苏良强加给他们的仁义之师之名,不禁生出极其强烈的归属感。
这时,苏良突然呼出浊气,而后抬起手,对着两侧的百姓左右拱手行礼,扬声道:
“诸位乡亲,请听本将一言。”
话音落下的瞬间,原本颇为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后顷刻间便安静了下来,所有百姓都抬起头,看向苏良。
在一众百姓的注视下,苏良缓缓说道:“各位乡亲,你们的心意,本将和将士们心领了,这些东西,你们都拿回去吧,对于我等而言,这些瓜果对我们而言只能满足一时的口舌之欲,但对你们而言,却是救命的食物。”
“况且我军有铁律,如无必要,不准从百姓手中拿任何东西,违者军法处置。”
“各位乡亲若是真要感谢我等,以后好好过日子即可,我等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本就是为了保境安民,还天下一个太平,如此方不负大丈夫之志!你们过好安稳日子,就是对我等最好的回报。”
听到这话,众人的眼睛顿时湿润了,内心感动不已。
瞧这话说的……
什么是好官?
这就是!
这样的好官,就该公侯万代!
如果是其他人说这话,他们肯定不信,但苏良率军入城以来的所作所为,这段时间对南平县的付出,所有人都有目共睹,不说其他,光是为了给枉死的南城百姓讨个公道,不惜打上郴城这件事,就足以证明他绝非做作之人。
这是真的把他们南平百姓放在心尖,真正把他们当成子民对待的啊!
如此仁德之士,他们又岂会怀疑?
只可惜,苏将军终究不属于他们南平,不可能一直窝在这个不到十万人口的小地方。
而随着苏良发话,一众将士顿时果断拒绝百姓们送上来的东西。
百姓们还想坚持坚持,但苏良军的将士拒绝的态度极为坚决,就是不接受。
意识到自己准备的慰问品不可能送出去了,一众百姓在遗憾之余,不禁热泪盈眶,感动莫名。
果然,无论什么时候,苏将军心里都装着他们。
即便是满怀感激的谢礼,他也会因为想着能多填饱一些人的肚子而拒绝……
随后苏良又对一众百姓说了一番宽慰的话,不厌其烦地交待和鼓励他们有什么难处可以向官府求助,如今乱世已起,世道艰难,正是官民一体共克时艰的时候。
如今苏良在百姓心中的威望自不必说,可以说他在这里的百姓眼里就是桂阳军的一块金字招牌,他一提到这个,官府在百姓们心中的公信力瞬间拔高,比乱世来临前的大炎王朝官府更加值得信任。
把该说的话说完后,苏良便没有再留恋,下令全军继续行军。
一众将士立马行动起来。
不过队伍没有加快速度,而是和方才一样不紧不慢地离开南城门,朝着郴城方向行军。
百姓们见苏良下令,顿时不再纠缠,纷纷退回街道两侧。
但他们也没有马上散去,而是眼含热泪地目送苏良军离开南平,直到彻底看不到他们的踪影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一些百姓甚至紧跟在苏良军身后,直到城外的十里长亭,才俯身恭送苏良军远去。
感知着身后不舍的目光,众将士在自豪之余,心里莫名有些沉甸甸的,一股强烈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而苏良虽然一直面无表情,但内心深处却莫名有些沉重。
总感觉,自己似乎多了些不得不去做的事。
对于这种感觉,他并不抗拒,甚至觉得理所当然之感。
他微微仰起头,看着远处郴城的方向,莫名深呼吸了一下,握住缰绳的右手微微一紧。
不管怎么样,南平之事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那位以庶出私生女的出身,问鼎桂阳之最,目前还未展现出任何才干,也不知道是如曹操一般的绝世枭雄,还是平庸的守成之主,亦或者昏聩无比的庸主的美女主公了。
“风竺筠...么......”
他轻声呢喃了一下,目光有些发散,显然是在思索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