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隆!!!
伴随着数道蛛网状的紫色闪过,昏暗无比的天空中陡然响起一阵撼天震地的恐怖雷鸣。
雷声稍歇,底下却突然涌出一股狂风,飞速从平江东岸呼啸而过,不断肆虐着沿岸的一切。
在狂风大作之下,一棵又一棵大树被压弯,稍小一些的树木甚至被连根拔起,卷入半空。
平江的江水也在狂风呼啸中变得愈发汹涌,不断蚕食着两岸的土地。
人力绝难抗衡的天地之威,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不行了。”
黄石村,骆峰山山顶,一处老旧的碉楼内。
两道身影正神色凝重地看着远处的江岸。
那是一对一老一壮的父子。
老者身形佝偻,须发皆白,面上满是岁月留下的痕迹,看上去至少也有七八十岁。
旁边的中年人身形消瘦,皮肤黝黑,手上一堆老茧,一看就是常年面朝黄土背朝天,饱经风霜的糙汉子。
当看到汹涌的江水逐渐将岸边的土地吞没,那汉子一脸绝望地道:“爹,咱们得赶紧去通知大伙别抢收粮食了,就现在水位上涨的速度,最多一天咱们村就会被彻底淹没,再不赶紧收拾东西上山就来不及了!”
听到这话,老者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们村是距离平江最近的村子,一旦溃堤,滔天洪水倾泻而下,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村。
现在黄石大坝还没彻底决堤,他们就有不少田地受到了影响,根本撑不到决堤那天,这里就得在连绵的暴雨中变成一片泽国。
之前大炎的官府就没拨款修补加固大坝,现在世道乱了,南平又接连易主,当地大族在这里还没有多少土地,最要紧的是黄石大坝战略地位一般,即便决堤也不会对县城造成多大影响,只是生活在这附近的百姓会彻底遭殃。
多重因素下,大坝加固之事便一拖再拖,直到现在马上就要彻底崩溃......
“唉,你说的没错,粮食虽然重要,但是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还是先保命吧,粮税后面再说,实在交不起的话,大不了......咱们就去东边给于家当佃户去。”
“租地过活总好过被活活饿死。”
言语之中,透着深深的悲哀和无奈。
如果可以,谁想当大族的佃户,成为被隐匿的人口,过那种一年到头种的粮食七八成要拿去交田租不说,还要给主家为奴为婢,忍受主家予取予夺的欺凌,毫无尊严可言的生活呢?
但...老天爷不给活路啊......
苛政、兵祸、天灾接踵而至,完全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尤其是今年,地里产出的粮食本来就少,又被零陵军搜刮了几番,现在还碰上了连绵暴雨造成水灾...
不如此,哪还有活命之法?
汉子沉默了片刻,没有接话。
没多久,爷俩便一路无言地回到村口。
而就在他们准备进去的时候,侧边的一处农舍围墙边上突然走出一个身着粗布衣的年轻汉子,脚步飞快地朝他们跑了过来。
那汉子爷俩认识,正是他们隔壁家的男主人,范吉。
“范老三家的,怎么了?你不是抢收稻子去了吗?为何会在村里?”
等范吉跑到近处,老者便主动开口问道。
范吉跑的急,跑到老者面前刚想说什么,却一口气没提上来,原本想说的话也变成了剧烈的喘息声。
一旁的中年汉子赶忙上前,帮他顺气,让他别着急,慢慢说。
几息之后,范吉才缓劲来,而后一脸急切地道:
“村长,雷叔,不好了!”
原来那老者正是黄石村的村长,范达,一旁的中年汉子是他的儿子,范雷,爷俩在黄石村时常帮扶村民,在一众村民中有着很高的威望。
听到范吉的话,爷俩顿时心里一咯噔,范雷当即便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范吉接着道:“半刻钟前,村里突然来了十几位军爷,上来就问咱们村有没有被征派劳役去修过黄石大坝的,最好是去过好几次,经验特别丰富的,看他们那意思,显然是想征调我们过去干活。”
说着,他转头看向村长,脸上满是慌乱之色:“怎么办?村长,咱们的粮食都还没抢收完,平江又日益泛滥,大坝的情况您也看了,根本撑不了多久,到时大坝溃堤,江水泛滥,村子里根本就待不了人,这种时候要是被征派劳役,咱们...咱们还能有活路吗?”
闻言,范达眉头一皱,问道:
“那些军爷现在在哪?还有说什么吗?”
“在二大爷家院子里。”
范吉应道:“二大爷借口说村长您不在,有啥事等您回来再说,那些军爷好像比之前来收窗户税的那批好说话不少,倒是没有多说什么,算是暂时稳住他们了。”
听到他这么说,范达心下微微一松。
不过眉头依旧紧紧皱着。
随后他又问了一些细节,在知晓那些军爷进村前后的表现和态度后,便沉默了下来,一边轻抚长长的苍髯,一边快速思考。
好一会,他的眼神才恢复焦距。
“走吧,不管怎么样,不能在军爷们面前失了礼数,先过去拜会再说。”
听到这话,两人顿时明白,村长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
范吉失望无比,但也没有偷跑路的想法。
他的家人、亲族、乡邻都在这里,他的根也在这,孤身一人又能跑到哪去?
于是,以范达为首,三人快步朝范吉口中的二大爷家走去。
来到院子门口不远处,范达便看到大门两侧站着六名披坚执锐的将士,他们目光冷冽,神情严肃,身上笼罩着一股肃杀之气,让人下意识地脖子一缩,不敢与之对视。
看到这一幕,三人同时心里一突,下意识地有种掉头就跑的冲动。
不过范达还是忍住了。
他壮着胆子上前,在被拦住的同时赶紧表明身份,这才被放行进门。
三人走进那二大爷家的小院,立马看到一个身着黑色铠甲的俊朗青年正端坐在二大爷平时用来小憩的木墩上,在他身后,站着六个同样军容严肃的侍卫。
仅片刻,范达便判断出,那个俊朗青年应该就是这些军爷的头目。
咔哒...
青年在注意到范达等人后,直接起身,一脸微笑地朝他们走了过来。
“您就是黄石村的村长,范达范老吧?”
人未到,声先至。
“本将乃是桂阳郡风使君帐下讨贼校尉,苏良,冒昧叨扰,还请范老莫要见怪。”
青年正是苏良。
而他语气中的和善和礼貌,让范达不禁怔了一下。
看着苏良脸上淡淡的笑意,范达一时间有点摸不准他这是什么路数,怎么和他这七十年来见过的官儿都不太一样?
不过他虽然老了,但是反应速度还是很快的,仅片刻便反应了过来,赶忙朝苏良拜下,恭恭敬敬地道:
“小老儿范达拜见苏将军。”
身后的范吉和范雷同时回过神来,急忙跟着范达拜下。
苏良赶忙侧过身,躲开范达这一礼。
开玩笑,一个比他至少大三轮的老人朝他跪下,他要是接了这个礼,怕是不知道要折寿多少年。
“范老莫要如此,快快请起,本将可当不得如此大礼。”
他躲到一边,便准备扶起范达说正事。
然而他刚迈起脚步——
啪!
只听到一声脆响,却是范达用脑门狠狠朝地上砸了一下,给苏良方才站着的地方磕了个响头。
“将军,小老儿求求您,给我们黄石村一条活路吧!”
苏良闻言,稍微想了一下,立马便明白过来,这老头显然是误会了什么。
紧接着,没等他开口解释,范达又接着道:“前阵子咱们村才被收过门槛税、窗户税、房梁税、茅草税和草席税,家家户户都没有余粮了,本来就指望地里能有些收成,交了粮税以后,剩下的粮食勒紧裤腰带熬到明年开春,可又碰上连续暴雨,江水暴涨.......”
“现在我们村的人都在跟老天爷抢粮食呢,若是这时候服劳役,耽搁了抢收,咱们村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而且,将军,不是小老儿奸猾,实在是大坝年久失修,到处都是裂口,若是将军早个两旬过来,征派劳役加固大坝,或许还有阻止决堤的可能,但是现在...就算咱们全村的人一起上,也没有任何作用了。”
“求将军莫要征调我们去服劳役,小老儿给您跪下了!”
说完,他便准备再次磕头,而且比之前那次还要用力,这要是磕个瓷实,额头铁定要被磕破。
苏良赶忙上前,伸出手一把拦住他。
好在有兵符和讨贼校尉印双重加持的他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远超常人,轻而易举地阻止了范达的自残。
随后,他把范达扶起,而后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中,颇为无奈地道:
“范老误会了,本官来此,并非是为了征派劳役。”
这话一出,在场的三个黄石村村民齐齐愣住,脑子瞬间变得一片空白,连还想再恳求苏良高抬贵手的范达都没能反应过来。
啥?
不是来让他们服劳役的?
那你是来干嘛的?
似乎是看出他们心中刚刚涌现出的困惑,苏良没有卖关子,长话短说地道:“本将这次出城,只为率军加固黄石大坝,以免洪水泛滥,沿途二十多个村庄近三万人遭灾,变成无家可归的灾民。”
闻言,好不容易消化完方才苏良那番话的范达再次怔住。
哈?
亲率大军加固大坝?
小老儿方才是不是幻听了?
这他娘的怎么可能?
苏良没给他慢慢消化这个惊世骇俗的消息的机会,接着道:“本将来此,其实是想找一个懂得怎么加固大坝,最好是有丰富经验的人。”
“毕竟本将麾下的将士虽然有的是力气,但此事并非只靠蛮力就能做好,所以就想问问范老,你们黄石村有没有懂这方面的人才,如果有的话,就劳烦他跟我们去一趟黄石大坝,指挥将士们加固堤坝。”
听到这里,范达感觉自己的认知受到了很大的挑战。
让一个庶民指挥他麾下的精锐士兵去干原本应该征派劳役干的苦累活?
这他娘的都什么跟什么啊?
老子果然没睡醒吧?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话还不够惊世骇俗,苏良又补充道:“当然,本将想来不喜欢占别人便宜,绝不会让人白干活,若是有人愿意去的话,无论结果如何,本将都会给他五贯钱和一石米作为报酬。”
随着这番话的落下,范达三人顷刻间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