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夺么？”
古五丰盘踞在树冠深处，透过金色枝叶缝隙，可以看见他修长身躯上的诸多面孔，或愁苦或平静，起伏蠕动：
“看来你还是不了解我们呐……在这里，你也算得上伟大全知的存在，本来，也该脱开牢笼，把目光投向这周天寰宇之间，起码要比阿罗海畔的贤者们走的更远。运气好些，凭一己之力打开通道，再往高天攀登，觅个飞升机缘，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惜，却囿于所谓人性，甘心蹉跎——不过说实话，作为古五丰，我还是敬佩你的。”
脚下沙海浮动，以吉尔伽美什为圆心，深红的波浪一层层往外荡开，识海中霎时遍地绽开妖红——深红渗入沙土，顿时激起漫天黄尘，细小的砂砾被裹上一层又一层红色：
这是白色皇帝正在阻止来自大贤者的污染，也是《埃努玛·埃利什》三二六八位世界真实意志和古老天官的第一次正面交锋……
“这不是掠夺，我们只是——在不断进化自己雕琢世界的能力。这个，巴月昙罗你最清楚。”
古五丰的虫身钻出树冠，奋力向天顶蠕动，像是要从那道深空中的裂隙里脱离出去。他是如此卖力，虫身每行动一下都要停歇许久——但巴力只是冷眼看着，这让白月棠十分不解，识海中的战斗必须要有白色皇帝或巴力的辅助，以自己这点算力，如果没有吉尔伽美什的护持，下场也多半和梁裕一样：
要么退出，要么被同化污染……
他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无名恐惧，这种强力的污染，会对现实世界造成多大的影响，他不敢想象。
“阿罗海先贤们自以为探索到寰宇周天的奥秘——不管是自诩掌握了万物增长的要道，还是把炼金术发挥到极致淋漓的他们，本质上还是一群趴在玻璃窗上的苍蝇。他们看不到自身与天官们之间的鸿沟，却自以为找到了未来……”
吉尔伽美什突然阂目微笑，他双臂张开，仰面望向穹顶：
“而且以古先生的聪明才智，一定也看出大贤者们口中，仅凭那颗用炼金术造就、名为【南天门】的卫星，根本无法从这【寿麻之国】，辐射到相邻卷轴上的世界，否则他们的意识也不会被困在南天门数百年，你看到他们时，想必这些大贤者们的意志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了吧……”
“许是正应了那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吧！”
“你也知道这颗基石的【真名】！”
沙虫上独属古五丰的脸孔，看起来确实有些动容，起码不复初时冷淡平静：
“哦——也对，恩利尔当时把南天门一齐带来了这里，自然也是想从这些疯了的大贤者口中问出些什么……他的史官之道出了差错，却在这小小的【寿麻国】上费尽心思，这正印证了我的猜想……”
杀虫再次奋力往上游动，沙海聚散，有流沙不住沿着双色树的巨型躯干汇入修长的虫体，它的算力仍在进化……
“但显然，这些疯子没有向他吐露全部——”
“不，古先生，你的猜想是对的，但你以己度人却是错了——”
吉尔伽美什的数字身躯开始迎着狂风暴涨，数个呼吸之间，雄伟的数字身躯几乎长到与双色树比肩的高度，深红的风暴遮天蔽日：
“‘父’来【寿麻国】的初衷，的确是为解决出现错误的史官之道。但他从阿罗海贤者那里发现，这条道路几乎和天狗的仪式无异，就算完成最初的纠正，往后也不知还要牵累多少这支卷轴上的其他世界——‘父’他放弃了，于是在‘熄灭日’之后，驮着【寿麻国】穿越星海，终至油尽灯枯。”
“那么——古先生自问，现在仅仅吃下几位算力大师的你，可与全盛时的‘父’相提并论？”
位于沙虫顶部的古五丰面孔抽搐一下，长而臃肿的身躯蠕动翻滚，月盘般的脸孔与吉尔伽美什对望：
“今时不同往日——昔日大贤者们，直到登上【南天门】才后知后觉。但放眼当时‘钢铁皇帝’初诞的世界，那时候的技术，也根本不具备支撑他们从【南天门】‘远行’的能力。可现在，自金蔷薇开始，从阿罗海到大星野，每一个脑机都是一台或强或弱的生物信号发射仪——它们随我取用，个体的力量终究渺小，但汇聚成川的人类集体意识，足以淹没《埃努玛·埃利什》的整片基石。”
“白色皇帝，某种意义上，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世界意志！我有足够的时间和能量去影响和占据卷轴上的每一个世界，直到成为……”
古五丰的沙面激烈蠕动起来，像是沙面表皮之下，有无数念头攒动。
“成为什么？先天？你的想象力，可真是丰富——”
“你忘了，我们的初衷只是为了摆脱，而非成为他们——”
巴力毫不掩饰话里的嘲笑意味，俯身抓起一把流沙，又任由沙子从指缝流走，接着他纵目远眺——白月棠注意到他的眼白和眼黑正在慢慢熔为一片混沌的琥珀色。
“成为他们，有什么不好！”
沙虫身躯上扭曲的面孔们齐声高呼。
“每一个支柱、每一种卷轴……嘿，算了，我才不管天官们这些无聊愚蠢的称谓——但位于它们顶端的先天，哪一个不是全知全能，肆意攫取、操弄众生，这正是他们真正用来雕琢世界的权柄。”
巴力苦笑摇头：“这就是你口中的理想乡？你就是用这种拙劣的表演，骗取刚才那个孩子的信任？让他为你最后的仪式护法？”
古五丰的沙脸上，首次露出一丝凶残：
“这样的世界有什么不好？它们与我、与整个世界合二为一，即使肉身凋零，他们的意识也能永驻识海——血肉苦弱，人们毕生追求的欢愉不再只是刹那，这片饱经摧残的废土之上，全是伤口与堕落，纵观他们的历史，黄金时代只是昙花一现……”
古五丰的声音渐转嘶哑：
“睁开眼吧，巴月昙罗，白月棠——看看这片土地之上的人群，打着求真的名义，肆意扭曲科技，随心所欲地改造身体、用比药物还要刺激千倍的AI来满足他们永远也无法填满的欲望。这是个早已丢失科学精神的世界，只是一个表皮光鲜，骨核腐败的果子，人们的内心早就开始枯萎倒退，看看这重新兴起的玄学和宗教风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