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
伴随着撕裂、合拢的声音，通天观外聚拢身影一个个消失无踪……
梁裕觉得脚陷在了什么东西里——他低头一看，发现不知何时，虚无的脚底下全是细密的黄沙，一望无际，延伸至倒悬的旧日垃圾下方……空白的记忆体不具备任何形式，只要没有写入信息，视觉系统是会主动忽略的。换言之，既然是能被视觉处理器捕捉到的，一定储存了些大小不一的内容，那怕一个字节……
梁裕抓起一捧放在眼前，发现每一颗滚动的沙粒，都是一段文字：
“哉-之-若-功-奚-若-我——”
“穷达夭寿贵贱富贫，之所能也我力——”
可以识别读取，似乎是一段被打乱的句子或者经文……
可是——这片区域本来就接近旧世界的信息垃圾山，更兼有无法杀灭的天狗，即便是热衷探险的旅行家‘神游’，也不会选在这个地方。但能留下整座沙漠规模的信息痕迹，其蕴藏的数据之庞大，不可想象……
梁裕从始至终目睹了一切，这说明这些组成沙漠的信息——只能是老师进入通天观以后引发的信息溢出。
不对——
梁裕发现自己的视觉化系统突然变得迟钝起来，这是数字身体被写入数据的征兆，首先影响的就是赖以识别的视觉系统。
“自检修护——”
刷刷刷——
梁裕身上有一层一层的沙粒开始剥落，好像一尊饱经风蚀的雕像。
反应虽然迟钝，但仍然可以识别其中的信息：
“虚-者-清，也-天-之明——”
数字身体爬满一粒一粒细密的凸起，密密麻麻的沙粒从头蔓延到脚底的流沙。此刻的身体完全被无意义的文字不断侵蚀，尽管修复系统开始运转，但显然跟不上被写入的速度……
这种情形梁裕不是没见过，他曾经抓捕过一个严重违反《神游法》的邪修——对方用捕获的旧世界‘精灵’入侵了众多神游者的脑机，甚至夺舍。
还有佛门大能的‘度化’和识海巡捕‘升堂审问’这类手段，能力大抵相同。
那些或被夺舍或度化或羁押者的数字身躯，就与自己眼下这种情形类似……
以通天观的防御机制，想完全攻破并影响到古五丰，除非是那位白色皇帝——
“难道是老师那里出了差错——”
梁裕心里一紧，但老师在‘飞升’前模拟过无数次，他很笃定这次的仪式毫无风险。那几位算力大师他更不担心，老师‘飞升’后的遗产，就足够说服他们。
而他们只需要帮助老师到达那个地方，就可以了……
话说回来，如果真有特别情况发生，自己现在该立刻返回组织检修，可是在‘飞升’前，老师已经催眠了所有参与该次工事的工程师，深度的脑机催眠，不是一时三刻可以醒来的。
怎么办……
看着手掌上簌簌而落的流沙，里面的暗红色手指骨节已经清晰可见，这是构建起电子身躯的底层代码。
再不离开，脑体也许会受到不可逆的损伤——他迅速做出决断，通过连接端口进通天观看一眼，随后即刻返回。如果老师的‘飞升’真的出现问题，那说不得，也顾不上保密与否了。
定位到迁跃节点后，梁裕嘴里默默吐出指令……
眼前并不是预想的通天观内部景象，依然是满地的黄沙，起伏的沙丘漫无边际，黄沙组成的穹顶已经开始崩裂，宛如疤痕的裂隙里，是悬浮在天顶的旧日垃圾和天狗意识体……
流沙从穹顶的裂隙里坠落，形成一道横亘天地的大沙瀑。
受邀而来的几位天尊、大圣、旅行家，包括古五丰，都消失在连天黄沙之中。
天地间，一株半白半金黄的巨树撑开裂隙，还在继续往上生长。
两色树身上除了盘绕的金线和红色楔文，还有一条身形庞然修长的彩色‘沙虫’——虫体还在不断的长大，地上奔腾的流沙不住往树下涌去，那些无意义的文字此刻正在被进行排列组合，形成一句句连贯文字，直到完全和虫体融合。
虫体上浮突着一张张油彩人面——他们有，挽着道髻、头戴莲花冠的道人，带着护目镜与遮风兜帽的旅行家，文质彬彬梳着油头的‘作家’，宝相庄严、眉目含笑的佛门大圣，一张张面孔栩栩若生，各个闭目微笑，露出满足且安乐的神情，仿佛已登极乐——前提是，他们不是以这种诡异的方式长在一起。
梁裕跌坐在沙中，他的大脑被恐惧与迷茫填满，修改与侵蚀已经到达底层，污染的来源正是眼前长满人脸的可怖沙虫，他此刻的数字身躯呈现出完整的暗红骨骼，再不回归，这具数字身躯和意识，只怕就要被污染同化掉了……
他把目光投向沙虫顶部，那个位置的一张人脸，让他既感熟悉，又无比陌生——那张脸属于老师古五丰，自己曾经最敬重敬爱的老师，此刻正露出一种怪异复杂的神情。
像是尚未从宏大且圆满的欢喜中恢复过来，沙虫头部位置的古五丰面孔露出迷茫：
“怎么回事，小梁——不是让你彻底删除关于我的记忆么……”
虽只是一具数字身体，但梁裕仍能感觉到从虚无处泛起来的恶寒感——两色树上盘绕的巨型修长沙虫，一张张正在蠕动、布满平安喜乐的僧、道、俗人面……
“老师，你做了什么……”
“傻小子——这才是构建‘理想国’的完全体，你以为那种目标随随便便就能实现吗！”古五丰的面孔以一个奇异的姿势扭转过来，倒吊着两只眼注视梁裕。
“别天真了——”
随着虫节身体在双色巨树上游动，沙虫体上的不同面孔同时睁开眼睛。
他们也一起跟着喊道：
“天真——”
“为师携此无量之算力，秉戒修持，无障无碍，成就理想之大贤者身，以超脱众生脱离苦海。大同之国就在眼前——还有那通天大道！”
“可是，这不对……”
梁裕声音沙哑。
识海中，纷乱字符组成的风沙弥漫天地，天狗意识从天顶投下觊觎的目光……
三道人影破开圆形茧壳以及裹着他们的金红色茧丝突兀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