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常开始的报告例会上,白月棠嗅到一丝不同以往的沉重。
他不经意扫了梁裕一眼,发现这人若无其事——他坐在武仁忠右首,两人凑得很近,在低声交流。
这种地方他一般不会刻意偷听,该知道的总会在报告时提到——有些刻意回避的东西,他也无意打听,一般来说,武仁忠回避的话题,大多涉及到一些实权者,或者委员会中的某些人。
他在往常的位置坐下,对面是技术部的维吉尔,旁边则是刚降临便有‘献身’意愿的方予时。
“方小姐,今天怎么有点不对劲——”白月棠凑过去,自从第一次见面后,他还没主动找女人说过话。
方予时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把头别开,耳根迅速红了起来:“刚才警备厅的黄队长来见过将军,大伙路过那边时听到将军在发火,大抵是和灰区有关——您也知道,将军对那边扰乱治安的事情,容忍度很低的。”
咚咚——
武仁忠敲敲桌子,眼里的阴翳浓墨一般。
“昨夜,警备厅的一名治安官在灰区失踪了。增援的同事在他最后传回来的定位处,发现了一些血迹。据目击者称,这名叫雷瑟的治安官遭到了有预谋的袭击,他被帮派分子带走了,生死不知。”
老人嘴角向下弯曲,神色沉痛。
“同志们,你们不少人都知道,我也是治安官出身——在我们那个年代,联合政府被那些白老鼠们绊在琉璃海一带,我们的复兴事业进步缓慢。灰区里的流氓们目无法纪,几乎每天都有冲突、厮杀。我的许多同事都在那段混乱日子里牺牲了,原本,我以为在院长带我们进入新纪元后,这样的事情不会再有了……”
“要记住,同志们的每一滴血,都比灰区那些无可救药垃圾们的性命珍贵百倍千倍——”
老人的额角青筋抽动,神色愤慨到极限。
“以眼还眼,必须让这些伤害同志的鼠辈付出代价——”
白月棠却在心底冷笑,这老东西简直是天生的演员,哪怕他抛弃仕途,在话剧行业也能风生水起。
如果没有‘侧写’的能力和外来者不具备的身份认同,白月棠觉得自己轻而易举就会在老头这一顿忽悠下,热血沸腾了。
‘侧写’中,真实的情感和没有虚饰的环境,大多都是平滑的白色线条——但坐在上首侃侃而谈老人的‘侧写’则完全由一条条黑线构成。
得益于抽身旁观的视角,他能冷静的逐步分析——名字相同,大概是罗兰口中的那位叔叔无疑了。武仁忠对这件事的表态却值得玩味,他是想通过这件事凝聚人心?这倒也算是一个方向,但‘侧写’的剖析远没有这么简单。
‘侧写’中武仁忠的线条永远是复杂的,黑白纠缠。但这次却和先前两次有所不同。这回的侧写线条相对简单,根据积累下的浅薄经验,白月棠相信他重视这件事的理由很好猜——这位雷瑟治安官的生死,和武仁忠本身利益有一定关系。
在明珠塔里,多数的‘侧写’是为了获取更多信息,保证自身的安全。而频繁对武仁忠使用,也是因为忌惮老头喜怒无形的阴沉性格。
“从今天起,要严格限制灰区到主城区的人员流动——尤其是那些有记录的帮派分子,梁部长,这件事交由你和警备厅协作执行。”
老人望向梁裕,“有可能的话,要保证这个治安官的生命安全。”
梁裕摇摇头:“在我看来,雷瑟治安官应该已经牺牲了——他身上生物定位仪失效时间和那个拾荒人的笔录里提到的时间,前后相差不过一分钟左右,他可能在案发现场就被害了。”
武仁忠面无表情,又望向白月棠和维吉尔,“两位,现场和后续的调查,就由你们负责——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抓到凶手。你们三位通力合作,务必要给牺牲的同志,讨还公道。”
会议散去后,白月棠没有起身离开,梁裕路过他身边时,拍了拍他的椅背:“白部长,约个时间聊聊——”
“呃,您看下午怎样?”白月棠感到身后有两道尖锐的目光钉在后脑上。
“行——”
待到众人散尽,白月棠凑近武仁忠的位置,他看了一眼边上的秘书——武仁忠会意,挥手让秘书离开了。
“将军,我找灰寡妇谈过了。”
武仁忠嗯了一声,没表现出太大兴趣:“那女人怎么说?”
白月棠心里暗骂,这老东西可真能装。
“据灰寡妇说,和那条手臂扯上关系,纯粹是一个意外。”他决定顺着灰寡妇和自己的那番话说,至于武仁忠信几分那就不关己事了。
老人鼻底呼出沉重的息声,似乎对这个结果不甚满意。
“她先前资助的寻宝猎人在废墟里出了意外,这才招募了来自大星野的刀客,就是那个把东西卖到杂货铺的人。”
“哼——她说的最好是真的。”武仁忠眼神阴郁,似乎对这个女人格外反感。
“不过对于这次给咱们作战厅带来的困扰,她也想做出补偿——”
“怎么补偿,难道联合政府会稀罕她手里那些脏钱?蠢女人!”
老人不屑骂道。
“对对,您别生气——”白月棠搓搓手,“我也是这么和她说的,不过我看她确实出自真心想弥补自己的过失,所以就给了她一个机会。”
老人眯眼瞥他,充满审视:“你答应她什么了——”
“是这样,她决心痛改前非,把铁蜘蛛每年的利润拿出三成,来捐赠‘铁鹰研究室’,作为资助研究的经费。铁蜘蛛的走货码头、仓库,包括所有隐蔽交易通道,她都愿意吐出来,好降低咱们的监察难度。”
白月棠看着老人眯起的眼角继续道:“所有进入灰区地下的珍稀药剂,她也会给‘铁鹰研究室’备份一样的样本。”
老人的脸色缓和下来,“资助研究,这才是正途——他们搞惯了行贿受贿那一套,忘了不是谁都那么容易腐蚀的。”
白月棠诚恳点头:“是,您说的一点不错。要是内部人人都像您这样廉洁奉公,何至于此。”
武仁忠满意笑道:“还是你懂事啊,可是‘铁鹰研究室’是不会接受铁蜘蛛这样的社团资助的……”
“我最近查了不少资料,主城有多家慈善基金会,铁蜘蛛的资助可以通过他们流向研究室,您看行么?”
灰寡妇欲寻新的靠山,自然把武仁忠查的仔细——白月棠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那家‘铁鹰研究室’和武仁忠关系密切。至于共享地下交易网络,多半也是灰寡妇想和这位新靠山结成稳固的利益共同关系。上层的走私不在少数,看武仁忠意动的模样,其中多半也有他的参与。
“你都想的这样仔细了,那就这么办!”
武仁忠冰山似的脸开始融化,“我没有看错你呀,小白。”
白月棠意似局促搓搓手,“她还给了我一份S 级别的药剂,回头我送到您办公室。”
武仁忠也瞪大了眼:“她手里还有这种成色的东西呢?”
“东西肯定是真的,但是具体价值,还得您亲自鉴定呢。”
武仁忠笑呵呵的摇头:“我哪有这种本事,这个级别的药剂,五六年都未必能见到一款——那些白老鼠虽然疯狂,但在基因领域的研究,确实要超过我们不少。说到底,凡是这种级别的东西,就算实用方面效果一般,也不影响其研究价值。”
“这件事,你办的好啊——震慑了这些个为非作歹的社团,又给研究室弄来一笔款子。我得想想,怎么奖你才好。”
白月棠心里把这贪婪又阴沉的老东西骂了半天,嘴上笑嘻嘻道:“为国家和领袖效忠,不敢妄谈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