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形飘渺的人浮在地上，他蓬头垢面，看不清多大岁数。
江沉已知此人便是大郎，通过推算，他现在应该已经五六十岁了吧？
如果死后岁数还会继续长的话...
当然，这不是重点。
他可是三品强者死后留下的怨魂，若是知道自己刚才的感受，怕不是会直接杀人灭口。
江沉小声试探：“大....啊不，前辈，您会他心通？”
大郎呆了一会，俄顷便知晓江沉困惑，开口解释：
“你在观看我的前尘往事时，我也在观看你的陈年旧事。”
江沉微微颔首，心中略松口气。
还好，还好.....
他宽慰了自己两句，随即表情倏然凝固。
他刚刚在观看我的陈年旧事.....
江沉倒不担心面板暴露，反正有道尊的先例。
可大郎要是按部就班的看下来，自己和远香那些羞羞的事岂不是全曝光了。
这就像前世和女友玩情趣，隔天便被人推送到了国产区。
他顿时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太羞耻了，太羞耻了。
看到江沉变化的表情，大郎咳嗽了两声：“时间短暂，我只看了你的成长历程，至于....有些事，我没怎么关注。”
江沉面容呆滞。
不是...我说大郎，你这话也太假了吧？
你不说我还能想办法自欺欺人，你这一说，不是明摆着全看了？
就凭你的过往阅历，这种事情肯定是重点关注。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江沉嘴角微微抽动，并没有冲上去狠狠揍他的打算。
不是不想，只是单纯的打不过。
好在大郎没有在这种问题上做过多的纠结，很快就把话题转移了：
“我为她报了仇，可她再也回不来了。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若是当年不带她私奔，是否对彼此都好？”
大郎的语气，像是在提问，又像是在自问，更多的，则是在找寻一个答案，找一个能让他满意的答案。
这也许是他怨灵多年不散的原因。
按理，这种大佬的事江沉不该掺和，万一哪句话说错，这岛上又可以添一座新坟了。
可他也不能置之不理，万一大郎突然来一句：“我寂寞了，你给我做个伴吧。”
那样的话，江沉岂不是很尴尬？
答应是不可能答应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答应。
可不答应又能如何，自己打不过他。
江沉斟酌再三，缓缓开口：“前辈是在为这事悔恨？”
大郎不语，只是默默点头。
江沉问道：“前辈可曾想过，如果当年你没有带她私奔，你会后悔吗？”
大郎飘渺的身形陡然一沉，他缓缓抬起头，一只幽暗的眼睛从发丝间露了出来，死死盯着江沉。
他就这样一直盯着，半晌没有一句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郎瞳孔颤了一下，声音低了两分：“我和她一见钟情，如果得不到她，也许....我会后悔一辈子吧。”
江沉笑了笑：“既然如此，前辈又何必因此后悔自责？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你二人两情相悦，双向奔赴，又有何不好？”
大郎口中喃喃重复江沉所说的话，彷佛多年未曾解开的心结在此刻开始松动。
遽然间，他神情变得痛苦狰狞，语气撕裂：“可她终究还是为了我而死，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透着无尽的自责。
江沉叹了口气。
真是一对苦命的恋人，若是世道太平，俩人本可以恩恩爱爱的过上一辈子。
可当时是乱世，恃强凌弱者比比皆是。
一个是失意的剑客，实力堪堪九品，也就比普通人强一点。
一个是卖身于青楼的花魁，只能强颜欢笑，苟延残喘，度日如年。
这两个人走到一起，最终的结果大概率就是一个悲剧。
大郎为了花魁铤而走险，花魁为了大郎曲意逢迎。
双方都有难以言说的苦衷。
为了彼此活得更好，默默为对方承受自己无法承受之痛。
最终导致矛盾爆发，生死相隔。
得知真相后，才发现自己错怪了对方。
再后悔时，那人已经不在....
江沉又想到了自己和火烈郡主，心道：
怎么感觉我跟烈烈也有些相似呢？
烈烈对我也有些误会，一直以为我是个色胚。
全怪管张那个臭老头，害我风评被害。
还好我的肩膀够宽阔，能够为她扛下一切。
不过，我应该没有必要带着她私奔。
等我回到临江，我就把蒋何军的头颅往地上一扔，然后让临江王把烈烈赏赐给我，他应该不会不同意吧？
烈烈和我两情相悦，虽然嘴上不说，但肯定不会拒绝。
至于临江王....嗯，我把压了他二十多年的蒋何军杀了，这份彩礼，应该够重了。
见大郎还是不说话，江沉出言劝慰：“这不怪你。”
大郎闻言，顿时活了过来，神情有些癫狂：
“对，这不怪我，这不怪我。
都是那些该死的嫖客，如果不是他们见色起意，如果没有这些人，她根本不会死。
都怪他们，都怪他们，他们全都该死，全都该死！”
江沉摇了摇头，缓缓说道：
“她之所以为了你抗下这一切，其根本原因，在于天下动荡。
若是世间太平祥和，人人知廉守义，百姓路不拾遗，家家夜不闭户，有情人自然终成眷属。
可天下始终动荡不安，恃强凌弱者不计其数，就靠你这样一个个杀，何时能杀尽？”
大郎如遭棒喝，呆滞原地。
江沉继续说道：
“你若是真想为她复仇，就该手提三尺剑，为天下开太平。
只要还是乱世，这种人犹如雨后春笋，割了一茬又长一茬，凭你一己之力，如何能够斩尽杀绝？”
大郎陷入久久沉默之中。
忽地间，他身上的怨气渐渐消散，困扰他几十年的问题终于找到了结果。
他的声音变得透彻明亮：“我还是错了，错的离谱。”
大郎身形越来越淡，在弥留之际，他乞求道：“少年侠气，我甚是钦佩，希望你能还天下太平。”
江沉点了点头，心道：此事说起来三两句，真要实现，难啊。
他朝着大郎拱了拱手：“晚辈定当竭尽全力。”
大郎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飘渺的身形化作一缕青烟，袅袅升空，随风消散。
岛上的阴气随着大郎羽化渐渐褪去。
江沉情绪沉淀，看到当空艳阳，终于松了口气。
‘蒋何军把我带来此处时，我还有些慌。
所幸大郎对我没有杀意，有惊无险渡过一劫。’
江沉开始寻思如何回到临江郡，蓦然间，他眼前一亮。
一块紫玉留在大郎消散的地上。
‘这是大郎留给我的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