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那年我八岁。
我跟着父亲去学校报名,这是我第一次走进校园。相比于同龄人,人家都已经是二年级的学生了,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上学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国家法定上学年龄是六岁。
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我不在乎这些时间问题的,因为智慧在那个时候还是一个未开发的处女地,对于时间的观念还停留在爸妈用巴掌打屁股才能醒来的本能的认识中。其实,在农村,这样的事其实是我小题大做了,那时候读不起书的小孩还是有的。
父亲和母亲卖了一只羊和许多的羊毛,才凑足了我上学的费用,将我带进了一个陌生的,叫我有些害怕的地方。也就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世界上娃娃特别多,我望着那些活蹦乱跳的娃娃吃惊极了。
学校坐落在一块还算平坦的平地上,四四方方用土墙围着,前前后后三排教室,都是黑瓦白墙,严肃的像狮子一样静静地卧在地上,像是等着我们这些小娃娃一个个走进它的嘴里,这让我不敢轻易走近。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小学的记忆显得有点零零碎碎,很多场面已经模糊不清了。我只记得在小学一年级与一个小男孩打过架,我撕开了他穿着的小棉袄的一排扣子,并且把他打得只会说一句话:我要去告诉我哥哩!
听到这话我一愣,心里开始害怕了。他有个哥哥在读二年级,我甚至后悔与他起冲突。我生性胆小,但是不知怎么的,打起架来好像挺狠的。
后来我被他哥带到了校园操场后的白杨树下,他问我为啥要打人,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又说让我爱护小同学,我还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当他的拳头准确无误地快要落在我的小脸上的时候,他的手被一股更加强大的力量阻碍了。原来是我堂哥及时赶到了。我也有个哥哥,比我大一岁,也在二年级。我堂哥的出现,吓得那个小男孩瑟瑟发抖,小声地对着他哥哥说:哥,要不算了吧。
他哥哥用手揩了一把快要落进嘴里的鼻涕,望着凶神恶煞的堂哥的脸,举起的拳头显得有点不知所措了。我的堂哥人高马大,威武异常,满脸杀气腾腾。
“你高年级的学生欺负小学一年级的娃娃,你丢脸不?”堂哥干脆利落地唾了一口痰,对着他哥哥字正腔圆地说。
由于缺少正义感,他哥哥有些泄气地说:“他欺负我弟!”
“他们的事由他们自己去解决,要不给他们讲讲道理。你五大三粗的,不要给幼小的心灵造成伤害!”堂哥暼了一眼小男孩,小男孩躲到他哥哥屁股后头去了,用手只是左右揩鼻涕。他哥哥愤恨地剜了我一眼,然后对堂哥勉强地笑笑,说这事就算了。
由于受到堂哥的庇护,我在小学基本没有受过任何欺负,除了数学老师那肥硕硕的大巴掌豪不留情地在我脸上左右开弓之外。当然我也看到堂哥对于我这样的受人欺负也是无可奈何,充满恐惧的。
时光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在我们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引领着我们走向了理性和认知。
从一个懵懂的小孩到一个懂一点小道理的少年,这期间的神奇成长给我们的心灵带来的是怎样的潜移默化,我实在无法从中得到答案;在我们不断长高的个头和变大的手脚里,我们是否也在某一个瞬间有过思考?
我敢肯定,我那时候绝对没有思考过,也没有意识到这些改变。我一直认为我的存在是永恒的,我可以永远这样平凡地生存下去。
放学后,我会用最快的速度写完作业,然后帮家里放羊。除了学习,放羊也是我每天必须要做的功课。在我的记忆里,羊这种动物也许是我前世一个很要好的伴侣或者朋友。直到2013年前半年,我们家才算是真正告别了养羊的历史。如今羊肉价格飞涨,母亲又开始策划养羊的伟大计划,吓得我赶紧说,咱家养了一辈子羊,在羊身上没有发家致富,这充分地证明了,我们选择致富的门径有错误,还是希望在其他方面多做些努力吧。所以,母亲每次都是望羊兴叹。
上了五年级后,学业的繁重,才使放羊这件事慢慢落在了弟弟的身上。弟弟表现得比较叛逆,感觉放羊太枯燥太辛苦,好几次都在咒我考不上初中,然后留下来陪他放羊。我对弟弟表现出来的这种鼠目寸光、不思进取、落井下石、坑害同胞的行为嗤之以鼻,痛恨非常。弟弟虽然和我同级,但是他不爱学习,作业更是一个字都不写。因此,父母把读书改变家庭命运的重任交给了我;所以说,他不放羊谁放羊?!
其实,我也很笨的,笨得以至于在小学一年级留了级,所以我被小我一岁的弟弟赶了上来。因为留了级,我成了班里比较出名的好学生。
我第一次感觉到作为一个好学生的优越性,我可以坐在前排接受老师的注目礼和被知识同化了的唾沫星子。也是那时候,我知道老师的伙食其实比我要好多了,起码有酒喝,有烟抽,隔三差五的还可以吃顿肉。这是我从老师牙缝里迸出来黏在我脸上的食物残渣得出的结论。
有好几次,我都希望老师可以快点调整座位。我们是一个月,也就是四个礼拜调整一次座位,调整的方式就是以纵队为整体,做左右物体运动,而前后是不变的。宽大的教室里一共是三个大纵队,最中间一个纵队的数量庞大,一张桌子要挤三个人,两旁的都是一张桌子两个人。每次调座位的时候,大家都很兴奋,中间的学生们挤了一个月,希望能够调整到两人一桌去,这样就可以不忍受两人夹击的局面。大家都是小孩子,吃喝拉撒都比较爱使性子,所以,课堂上放屁拉屎的也是比较常见的。如果中间一个不小心放一个屁,两边学生都会憋红着脸不好意思,全班同学都回首观望,大眼瞪小眼,希望谁会给大家一个解释,是谁在公共场所不讲文明,违背一个小学生应该坚守的思想品德。
孩子的记忆是深刻的。我记得我们班一个女生,上课时将屎拉倒裤裆里了,臭得我们都捏着鼻子上课,下课铃子一响,全班同学都跑光了。老师发现后,分配了三个女生带她去了厕所。那女生脸红了一天,眼睛红红的,好像一直在哭的样子。
从那以后,我每次看到那个女孩,就感觉她还是臭烘烘的。所以,我没有喜欢过她,虽然她长得很漂亮。
前段时间我还在一次庙会上碰见过她,她已经是一个小男孩的妈妈了,身体发福,穿件红色的宽大的衣服,脸色红润,看来她的婚后生活还是挺不错的,只是她没有了小学时候的漂亮了。奇怪的是,走到她更前,我还是感觉有种隐隐的臭的味道。虽然她浑身的香水漂浮在空气中。我知道这是错觉,这种臭的味道如今已经成了我们曾经一起成长过的深刻印记了。我希望她会过得越来越好,我在这里祝福她,我可爱的同学!
别说我同学的糗事了,我自己也有很搞笑的经历。那是我刚进学校的日子,一天早上,读书之余,感觉肚子疼痛,我就去上厕所。那也是我第一次在学校里上厕所,对厕所的观念还停留在家里的那种认知,以为大家共用一个厕所。在我不敢确定厕所在哪里时,我看到有好几个女生都从一个地方出来,还有一个急匆匆进去,又迈着八字步悠然走出来,然后又捧书淡定而读。我感觉那地方时有臭气扑鼻,我就断定此间肯定是厕所。所以我带点小小的恐惧,脸都没敢抬就穿过几棵绿油油的小树,走了进去。厕所很大,是个土墙围成的圈圈,无门也无遮挡,周围都是茂密的白杨树。蹲坑和便池是随便挖的一条土池子,不深不浅,不宽不窄,刚好够蹲下去双脚叉住。由于肚子很疼,就没有别的想法,专心致志地拉屎撒尿,期间也没有人进来。我有个毛病,就是有人的时候,哪怕肚子憋坏了,我也拉不出来。这时候,乘着无人,我就从容多了,但是我决定还是速战速决,害怕来人。因为害怕来人,我没有拉干净,有违肚子的旨意,就走出了厕所。
忽然,在我不经意间,看到有些高年级的学生都在用吃惊的眼光打量着我,甚至还有捂着嘴巴笑的。我不知道为啥突然成了别人关注的对象,略一思考,感觉是这个厕所肯定出了什么问题。我回头看了看厕所,没什么变化呀?除了臭,几乎没什么值得大家去关注的特点。我赶紧加快步子,红着脸向教室走去。随后就在我身后爆发出了一阵哄笑,我不由地撒丫子快跑起来,感觉身后有鬼在追着我。
后来我暗中观察,我们班男生去上厕所时,钻进了隔壁一家厕所,我才发现,原来我钻进女生厕所了。自那以后,我连着一个礼拜都没敢去上厕所,大多时候都是憋着,等中午休息,或者下午放学,才跑到学校外面的野地里去解决。憋尿的感受真的痛苦极了。
弟弟和我同班了,但是他学习太差,老师将我和弟弟放到了一桌,让我能够对他进行辅导。在我苦口婆心给他讲题的时候,他傻笑着,完了直接拿我作业本抄袭。我写什么他都会照抄上去,如果我不给抄,他就在桌子下用脚踢打我,或者在回家的时候给父母打个小报告,说我放羊的时候把羊没看住,吃了谁家的庄稼,要不就说我偷吃了谁家地里的胡萝卜。我时常被父母骂,骂不过瘾了,就棍棒加身。中国的传统教育经验是,棍棒之下出孝子。
弟弟跟着我一路升到了三年级,成绩始终与我保持伯仲之间,老师也时常夸我们真是好兄弟。然而,这样的迷梦在一堂数学课上彻底被打破了。老师为了见证一下这种一帮一的教学成果,考了弟弟一个数学题。站在黑板前拿着粉笔思考问题的弟弟,双手颤抖,面红耳赤,老师鼓励说别紧张。我们都希望他能够顺利答对这个题,将紧张的气氛化解开来。但是弟弟没有力挽狂澜的雄才武略,老师肥硕的脸颊开始从白转青,又从青转黑,看起来都快要渗出水来了。
老师的教鞭豪不犹豫地就落在了弟弟拿着粉笔的手上,粉笔被教鞭打断了,弟弟摸着受伤的手狺狺的像小狗一样在哭泣,眼泪巴巴地低着头。老师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句:“哭什么哭!”
教鞭又在弟弟的后脖子上唰唰两下。
弟弟一个激灵,吓得脸色苍白,不敢哭泣,一口气仿佛顶在了眼睛里,眼珠定定地望着老师。
老师对着我又吼了一句:“林雨轩,你给我上来解答!”
我魂飞魄散了。我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腿都软了,教室里更是鸦雀无声,只听的窗外玫瑰花园里花开的声音和鸟儿扑打翅膀的声音。
我怯怯地走上去,从粉笔盒里拿粉笔,好几次手都抖得拿捏不稳。我看了看黑板上的题目,瞬间大脑空白,手心里沁出的汗水连粉笔都湿了一大截。我很快调整了一下心绪,开始答题,在我将解题过程和答案写出来的时候,老师让我弟兄站在一起,然后语重心长地说:“本以为你们兄弟相互帮助,在努力学习。可是经过好长一段时间的观察,我发现你们交上来的作业一字不差,对错一样,我就纳闷了。起初我以为你们一起讨论问题,一起解答题目,才会有这样的结果,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们会相互抄袭。今天我特意出一道题试一试,结果就是这种结果!”
老师严厉地问弟弟:“如果你哥哥吃了馍馍你会饱的话,我就不会管你了!”老师哼了一声,又说:“门背后吃馍馍,自哄自呢!”
到了三年级升留级的时候,老师在全班同学面前问我:“林雨轩,你说你弟弟是该留还是升,今天你说了算。”
我望着弟弟那双无辜的眼睛,心下不忍,但是想到这三年来他在学习上对我的依赖,这样下去真不是个事儿。所以,我不怕伤了兄弟之间的情谊,决然地将他留了级。
也因为如此,弟弟对我产生了恨,在我毕业的时候老是咒我考不上初中。
但是在一件事上,弟弟还是表现出了兄弟大义,那就是在我喜欢上我们班一个女生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