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好满意的照片后，夏溪谷重又坐下，示意可以开动了。
她仔细地把桌子上的餐巾展开，铺在膝上，又拿起茶匙切了一小块蛋糕下来，慢慢往嘴边凑去。
在奶油即将沾上粉唇时，她微低下头，张开小嘴，将蛋糕含入口中，细细咀嚼了一阵后才咽下。
对面的肖澈可没那么多讲究，他狠狠挖了一勺带芒果的蛋糕，迫不及待地送进嘴里，再扯过一边的餐巾，胡乱抹掉沾到脸上的一圈奶油。
末了，他看着自己手里皱皱巴巴、黄白混杂的餐巾，心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在女生面前装装样子。
不过夏溪谷并不觉得他吃相粗鲁，相反，她饶有兴趣地抬头看他，时不时捂嘴轻笑。
她毕竟是个深爱着自己的病娇，他只要不在感情上违了她的意，恐怕全身上下没有哪个部分是她不喜欢的。
啜饮了一口芒果奶昔，她轻声发问：
“肖澈同学，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肖澈刚喝下一口焦糖玛奇朵，甘醇的液体犹如丝绸般滑过口腔，细腻而柔和的触感随即在舌尖蔓延开来。
“好的，你问吧，我会如实回答。”他回答道，感觉自己像个上课被老师提问的小学生。
特意加上“如实回答”四字，是为了向对方表明，自己绝不会触碰病娇的一大雷区——说谎。
夏溪谷把散开的几绺头发捋向耳后，目光灼灼地盯着肖澈，眼睛里有一种捉摸不定的东西，让肖澈没来由地感到一种压迫感。
“你相信命中注定吗？”
“比如说？”肖澈反问。
“比如……”
夏溪谷朱唇轻启，吐气如兰：“在现实里遇见梦里的人。”
肖澈心想伱算是问在点子上了，昨晚他还梦见她拿着菜刀追自己，今儿个不就见着本人了吗？
她梦见了他，他也梦见了她，这算不算一种双向奔赴？
只可惜她那边是美梦，他这里却是噩梦，明显他亏大发了。
“相信吧，我记得有个研究说过，我们无法梦见自己从未见过的人，因为梦是潜意识的反映。”
肖澈给出了模拟里的回答。
听到他与自己看法相同，夏溪谷用力抓住杯柄，难掩面上的喜悦之色。
“其实，我之前梦见过一个陌生人，因为印象很深，就一直记在心里。可今天第一次跟肖澈同学见面，我就认出梦中的人原来是你。”
“听上去很奇妙不是么？也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相信，会不会觉得我在刻意套近乎……”
她空闲的左手无意识地在桌子上画着圈圈。
肖澈认真斟酌着词句。
“我想，我跟夏同学应该有过一面之缘。虽然这次萍水相逢转瞬就被抛在脑后，但它却在你的潜意识里留下了痕迹，最终作用于梦境。”
说着说着，他自己都觉得矫情，不禁缩了缩肩膀。
绯红的痕迹不经意间爬上夏溪谷的脸颊，她闷闷地开口：
“也许正是肖澈同学说的那样。不知为何，当时我怎么就没有注意到肖澈同学呢，还要靠做梦来提醒。”
或许因为他是一个“乍看普通，细看越发俊逸”的人吧。肖澈暗暗想道。
“好在我的大脑比眼睛更敏锐，捕捉到了茫茫人海中最闪耀的那个人。”
夏溪谷凝视着肖澈的双眼，语气真诚，不含半点夸张与虚假。
肖澈还是第一次被除母亲外的异性这般夸奖，一种飘飘欲仙又无地自容的矛盾感在体内炸裂开来。
虽不至于立即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但要说不感动那也是假的。
多好一姑娘啊，除了某些时候会发病以外就没有缺点了。
“夏同学过奖了，我自认为是混进人群像河流汇入大海那样自然的人……”
肖澈不敢直面她比太阳还要刺眼的目光，头晕目眩地移开视线。一股热流倏然涌上他的鼻尖，染上熟山楂般要滴出血来的红。
夏溪谷把他面红耳赤的模样尽收眼底，清了清嗓子，又说：
“所以我认为，说不定我和肖澈同学是命中注定的两人呢。真对不起，这么说可能有点僭越，还望不要介意。”
她不直说“我们是命中注定的恋人”，肖澈已经谢天谢地了。夏溪谷相对拘谨的个性无疑帮了大忙。
“而且更巧的是，肖澈同学还跟我是同班同学。”
“事实上，收到一中的录取通知书时，我正处于情绪低谷——我中考时因身体不适发挥失常，所以没能考上二中。”
尽管如此，她依然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入了全市第二的学校。如果正常发挥的话，她在二中应该也是名列前茅的存在吧。
“我曾经怨恨过，但现在我明白了，这是上天为了这场相遇而做的铺垫。我应该心怀感激才对。”
她单手托着下巴，眸光悠远，过了一会儿才从沉思中脱离出来。
“自顾自地拉着肖澈同学说了这么多，”她抱歉地朝肖澈笑笑，“谢谢你愿意倾听我的牢骚。”
“再怎么说也是同好兼同窗嘛，接下来的三年时光还得多多指教。”
肖澈泰然地喝完最后一口咖啡，除了肉麻了点外并不觉得有什么。
夏溪谷说话时语调平缓、不疾不徐，声音也清澈悦耳，恍若潺潺溪流从山林中缓缓流过，因而听上去并不使人厌烦。
随着“同好”这个词被提起，接下来的话题顺势被转向《你先告白》。
两人谈论这本漫画的剧情，夸赞作者的才华，评价主角的人设；期间，夏溪谷无数次把手伸进包里，最终还是没有把里面的典藏版拿出来。
天边泛起橘红色的晚霞时，两人在店门口相互告别。
“不好意思让你破费了，夏同学。都说了我来买单也行的。”
“这可不行。是我要感谢肖澈同学，怎么能让你掏腰包。而且打了折以后，其实也没有花多少钱。”
“跟夏同学聊天很愉快，期待开学再见。”
肖澈打开地图，手机里响起“百度地图将持续为您导航”的电子音。
“嗯，开学见。”夏溪谷扯了扯书包带子。
肖澈潇洒地挥了挥手，转身融入夕阳的余晖中。
夏溪谷则生了根一样杵在原地，直到前者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才迈开脚步。
她没有偷看他输入导航的目的地，也没有试图尾随他。
如果他只是书店偶遇的过路人，她很有可能会这么做，唯恐好不容易扯住的线就此断裂。但身为同班同学的他们，无论如何十几天后都会重逢。
来日方长，她没有必要一开始就做会惹他厌恶的事。
何况她并不愿做一个见不得光的跟踪者，而是想昂首挺胸、堂堂正正地——跨过那道门槛。
回到家，夏溪谷把脱下的鞋整整齐齐地放进鞋柜，再取出拖鞋穿上。
然后忍耐到此为止——她一溜烟冲进卧室，连书包也来不及放，径直从枕头夹层里摸出一本画册，轻轻抚摸它的封皮。
翻开内页，上面画了很多男性，眉眼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全都是笑着的。
感谢你们一直以来的陪伴，不过，再也不需要冒牌货了。
她干脆利落地把几页纸都扯掉，撕成再也辨认不出原样的碎片后才扔进垃圾桶。
从今以后，这本画册上只能存在一个人。
夏溪谷虔诚地双手捧起画册，凑到唇边细细亲吻。绛色晚阳照进屋内，在她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诡谲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