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电梯门在一声轻响后,徐徐开启。
金属门埋进两旁墙壁,黑暗迫不及待地涌来,又戛然而止,与电梯内往外渗透的光芒碰撞在一起,仅仅照亮走廊外几步内的光亮。
昏黄灯光至电梯顶部灯管投射,微薄且遥远,无法触及。在地板上撒上微弱光点,连成薄薄一片地衣,游动着,像尘埃般渺茫。
几平米范围之外,是如墨似凝成壁垒的黑暗,目光注视其中,只有深陷空虚的境地,里面看不见任何丁点,除黑色之外。
电梯内俩人互相对视。
一齐望向外面,那深邃黑色,不由自主地打个寒颤,凉意悄然攀上后背。
当面对黑暗,最优解自然是逐步侵蚀的恐惧。
俩人丝毫没有想移动的意思,人是日行动物,在黑暗中摸索,并不是他们的强项,发挥不了完全的实力。当然,不见得在光照里,能强到哪里去……
“怎么这么黑?”汤姆语气发抖。
“别问我,我也想知道。”卡尔紧绷神经,不安感持续拉扯着他,似乎本能驱使,想要逃离。
外面的黑暗连光都能蚕食,就他俩肉包的骨头架子,丢进去怕并不能溅起什么水花。
自打看见这栋公寓第一眼起,不知不觉恐惧已埋下种子,惶恐中某种错愕攀升,心里始终那块凸起无法抹平。
天生对黑暗的恐惧,对迷失中混沌未知的恐惧。
本就活在恐惧中,只是未曾发现,装聋作哑。
踌躇半晌,在电梯厢里打转,始终犹豫不决。
面对面就地而坐,背靠金属壁板。
身畔大打开的电梯门,嵌入与楼层间的夹缝,久久没有闭合。
“带了手电吗,试试呗。”汤姆往外张望,但一无所获,漆黑一片中什么也看不见。转而看向汤姆。
对面卡尔迎上他的目光,望向电梯外,那小块光斑外的黑色。
掏出手电,光束打进那凝固的色块里,可惜没有回馈,石沉大海,就连电梯昏黄灯光的效果都比不及。
向汤姆看去,俩人面面相觑。
卡尔又试着往其中丢东西,看看有无什么反应。但很可惜,毫无波澜,漆黑的,没有任何丁点动静。
没有声音,寂静。除了,头顶电梯厢顶的老旧灯管滋滋作响,让人毛骨悚然。
这里安静得连心跳声都没有。
他能感觉心脏还在胸腔起伏,脉搏还在跳动。可如此安静到诡异的环境里,不算他们之间对话声,其他能制造声音的源头,都如此沉寂。
皱眉,脸色担忧。
这时,汤姆突然挪动屁股,坐到他旁边。
侧过身凑近,小声低语,“太安静了些,你也感觉到嘛。”
卡尔没有说话,但眼神已经透露。
“现在是撤还是?”汤姆看看他,转头指了指电梯外,那黑色空旷的世界。
他们就像孤立在荒岛上求生者,岛屿之外只有茫茫大海,连接天际,成蔚蓝。脚下站立以外的一切都是虚无,他们只有那小块落脚的地方。
抛弃在世界之外。
“试试电梯按键还有用没吧。”卡尔说着,起身走到那繁多按键前,点下“1”楼,按钮下沉,在他松手后回弹,却没有回应。
仰头望去,上方显示屏,依旧是血红硕大的“14”,毫无变化。
目光下移,落在那控制板上,无数繁星般错杂的按键,星罗棋布,显露出任人摆布的空洞。
眉梢微微抽搐。手指伸向,在无数按键上,从下到上顺序肆意点击。
“1”,“2”,“3”……“13”,“14”,“15”,“16”……“43”……“67”……“269”……
慌乱地手指,惊恐地敲击所有黯淡的数字,回应着空洞血红色侵蚀整个电梯厢内,激荡。光滑金属壁映照,窒息浸泡鲜血中。
没有尽头,没有上限的源头。
他不断点击未亮的按键,一层层往上攀爬,除了泛起红光,便再无反馈。眼神聚焦在那块,按键板上,深陷其中。
旁边,一只手伸出紧紧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将他拉开。
卡尔感觉眼前恍惚片刻,再往身旁一瞥,汤姆抓着他的手腕,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
“没事吧,你刚刚盯着那板子捣鼓了快五六分钟了,叫你也没反应。”汤姆疑惑地上下打量。
卡尔摆摆手,看着那泛起红光,从上到下按键全部点亮。
似乎感觉到一点错愕,又被困扰着不知所踪。
“你看看那东西,有没有什么感觉。”
卡尔指向按键板,汤姆闻声望去,当即眉头紧皱。
“有点,怪。说不出缘由。”他思索片刻,吐出几个字。
楼层按钮一排排被点亮,当然更多的还黯然失色。圈养仅有的光亮。
下楼的想法刹那熄灭,后路堵死,他们现相当被困于此。
至于探索一番外面,领教走廊间黑暗,至少他们并无那个胆量。
单是往黑暗里窥视一瞥都毛骨悚然,某种无法言语的窒息感和危机涌来。目光且渐行渐远,未有止步,在深埋其中恐惧裹挟下,推搡着奔赴身前。
直觉紧迫地诉说着恐惧,抑制,阻止身体靠近。
背靠电梯金属壁,无声的沉默,皆不言而喻。两人不知何去何从。外面黑暗敞开,勾勒圈圈旷然门户,寂静无声等待。
汤姆看向手表,时间早已停滞不前许久,感知上,或许是过去恒久,也……许是恍然。
在一次次呼吸空隙里,冰冷无声的隔阂回荡着心跳脉搏,忽然以久远的平静,掩盖虚幕,留不住烦恼和压力,得以流逝。
卡尔眯着眼,半梦半醒时,恍惚虚实之间。
长廊里,黑暗不知所处,一声清脆响动在平静中,惊起顷刻涟漪。
“……咔咔……”
同一时间,两道目光望向那似乎声音传来方向。
“什么……开关?”汤姆凝神思索,脸色纠结,最后,不确信的疑惑凝聚。
转头和卡尔的目光对上。
卡尔盯着他,目光却不在此,游荡在另有所处。
他突然站起身,视线投入黑暗中,溶解得无影无踪。汤姆紧跟着起身,看着他,疑问:“怎么了。”
“灯……”
电流噼啪作响,从尽头至眼前,黑暗里两旁向中心蔓延。
天花板上一盏老旧泛黄的吊灯点亮,顷刻触及黑暗,使其畏惧蜷缩。
第二盏亮起,向中间相迎。
第三盏,第四……
光亮一点点涌来,将黑暗夹在中间退缩不能,只在电梯门前那小块位置黯然神伤,等待煎熬惶恐必然的终点。
“啪!”
电梯门前,那最后的吊灯也刹时亮起,长廊上,泡在泛黄光华内,笼罩在心安里。
“亮了。”卡尔说道,跨越电梯门,站在走廊上。汤姆紧随其后。
电梯便轰然关闭。
四面光亮中,甚至不见身下影余。
身在灯光下,目光得以向往,在四方清晰。
俩人对视交错,“十分的不对劲。”汤姆说着。
卡尔不置可否。
“知道又如何,还不是改变不了什么。”
标有门牌所在的牌子镶嵌墙壁上,正对电梯门,抬眼可见。
上面张简易的14层平面图显示,14-3户在面向此图的左手边。
“那边。”汤姆手指向左边走廊。
目光偏去,一眼能望向那不达的尽头。视线远不及壁障,只恰好在眼中框架的黄昏和寂静延伸向可能。
狭长长廊,封闭且安静地恭候。享受片刻静匿。
两旁墙壁悬挂门牌,近在咫尺的距离,只用视线几乎都能丈量,数步跨越。
驻足在14-3号门前,敲门声断断续续击碎平静。
长廊在灯光昏黄回应中,演奏哀伤的悲鸣,拧成杂絮。
叩门的手畏畏缩缩,“这是没人?”在绵延不绝在延续回荡的寂静中,问题随之抛出。
“遭。忘了,应该叫门卫老头跟着上来开门的。失策。”
卡尔瞥过头,目光扫视在两方走廊,直至视线不及。“不用。现在也来不及了。”
眼底,颜色说着答案,提示道。
可见色彩只有显而易见的那一层。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但或许应该是明白,门就在眼前,而不在身后。
手抓上门把手,使力往下压。当然是不可能有反应,里面机关卡着,没有钥匙,门依旧在那里,依旧是门。
汤姆神色慌张的打量四周,压迫感在徐徐袭来,不得不面临紧迫的场面。
忽察觉门前地毯有一处细微凸起。
意识到是备用钥匙。
轻拍卡尔肩头,示意他,“地毯下钥匙。”
了然。
钥匙进入锁孔,转动,在咔咔声中,门探出一条缝隙,外部光亮迫不及待向里一拥而上。
拉开大门。
映入眼帘,黑漆漆一片,门口斜切着投射进的光影。
对视中,二人小心翼翼走入。
身后门户突然往返,砰的一声巨响后,紧闭。
光一下就被阻断,黑了下来。
俩人皆是受惊。后方汤姆转身查看,手电打在门上,在上下移动中,仔细打量着。
在门锁上一阵鼓捣,也无法撼动,把手突然成了装饰,纹丝不动。
卡尔对他摇摇头,让他放弃研究那扇门,当下还是弄清楚房间内现状。后路已断,短时间可能?出不去了。
照着手电的光,打开客堂吊灯。各种家具变得五彩斑斓,栩栩如生。放置整齐,简洁,尽情反射光华。明亮之感。
简单分配任务,卡尔书房卧室,汤姆厕所厨房。
轻推开书房虚掩房门,打开灯。
其中扑面而来的书,挤满眼眶。鼻腔吸气间,涌入混合着纸张和墨水的气味,似乎算不是难闻。
几大书架将房间分割开,没有一丝空余的位置,残留。每一个格子都被各种各样的书籍塞满。
卡尔一眼看到头,完全认不出这些书壳上的文字,或许应该叫做文字的符号。
在里面转悠一圈,其中只有书架和空隙间余留的过道。
抽出一本书,封面倒是朴实无华,也是说不出的简陋。暗色调色块拼凑出一张大概图腾的画面,许是代表书名的符号,几乎溶解在这些颜色里,不清不楚。
随手翻阅,定格在某页,书页上半是图,下半为文字。
不过他都看不懂。是图上那线条扭曲,像似拿笔往上随意涂抹就诞生。
原封不动地放回。
走向卧室,里面除了书桌和床以及衣柜,便没有其他东西。
将书桌衣柜翻了个底朝天,当然只有衣物和一些普通纸笔。
床上下都摸索一番,没有任何东西。
卡尔退出卧室,目光希冀,看向汤姆那边,希望他能找到什么线索吧。
刚靠近洗手间,里面似乎滴水声就幽幽飘出。
汤姆蹑手蹑脚接近,抓住把手下压,猛然推开门。
开灯。
洗手间场景倒映在眼里。门旁是未关紧的水龙头,滴答地挤出水珠。洗手台一侧安置马桶,最后方剩余空间,玻璃隔断,在里面打造出淋浴间。
走进,顺手关紧水龙头。关上洗手间的门,环顾每处角落。
基本来讲,是正常的布置。没有奇怪的地方。
翻找着洗手台抽屉里的杂物,全是洗漱用品罢了。淋浴和马桶都检查过,简直太正常不过。
敲了敲墙壁上紧贴的砖块,实心的。
转手查看厨房。
拉开横向的玻璃门。
灯光下,厨房布置也一目了然。
洗碗槽、消毒柜、灶台、冰箱、微波炉……
上下安装的柜子翻了又翻,碗、餐具、燕麦片什么的,全是杂七杂八的东西。
心有余悸地走出厨房,十分有十一分的不对劲,绞尽脑汁也没明白哪里有问题。
汤姆沮丧地来到客厅汇合。
卡尔等候多时。
对视后,汤姆摇头,低垂眼眸,他那边一无所获。
卡尔提及书房的存在,这算现阶段可能唯一有用的线索罢。
从房屋布置和摆放,虽能推断屋主人的生活习惯和性格,但现如今他们需要的是能出去的“钥匙”。谁在乎房子住的是谁。
对于报案的事情,只能说抛之脑后。所有事情里,唯独于此,最无关紧要了。
明确且坚定地意识到,出门的“钥匙”并不是常态的钥匙,可能是任何。
房门关闭那瞬间,就不知不觉潜意识暗示道。
刚等待的间隙,卡尔检查了客厅,掀开窗帘,查看窗户。从里往外望去,似乎摄像机没打开镜头。不过通过反射,玻璃上模糊可见自己的身形。
推拉都打不开,装饰在玻璃上的壁纸,只有个样子,撼动不能。
对玻璃用上一点暴力,也没留下白印,可能坚不可摧。如若不是抱着省子弹的想法,指定试试它强度。
如此更加深刻确定,他们或许真的遇到什么超自然事件了。
怀疑在接线员收到报警时,是否就已经中招。
如果这样,那把他们骗来的,事件起因,此房间主人到底去哪里了?或者说应该存在这么一个主人吗?
在沙发上瘫坐的二人,深感无力,被戏耍但无能为力的,旁观着。困在狭小的屋子里,四下如同在仓鼠笼般。
汤姆颓然地靠在沙发上,神游太空,且昏昏欲睡。
水沸腾,无法平寂。躁动驱使卡尔目光分散着,四处晃荡。
略过一块挂钟,钟?它就挂在客厅墙壁正中。全部视线凝聚,靠拢,注视那挂钟缓缓转动的指针上。随着视线,瞳孔转动。
可似乎,刚刚应该还没有这东西。记忆有些模糊不清,刚才检查客厅时确实是没有才对。
站起身,来到下方。
更加清晰。细节放大,明显。
时针快将接近6这个数字;分针在3的位置,并逐步移动,缓缓往时针方向并拢;秒针则待在1附近,转速缓慢地向下拨动。
不像正常时间显示,至少看秒针都能知道,明显缓慢的速度,拖拽千斤重担般,举步维艰。
分针夹在中间不上不下。
至于时针,移动距离短时间内,微乎其微,看见指针细微地晃动,可能有些许像素点的差距。
关注秒针移动,盯着有一阵子。时间在脑海回荡,他抬起手,腕上机械表何时起不听使唤,各转各的,像陀螺高速的旋转着。
应该是报废无疑。
时间在此刻真正成未知数,不过是糟糕处境添上点缀。恐慌早已干涸,留下无所事事的,凌乱着。
泉眼忽然冒出甘露。
感觉头脑清醒,再看时钟,有种忽若知觉是为倒计时的恍惚。
如果都在6点停滞,那么等待他们是什么结局?他毛骨悚然,意识私自发问,问题呼之欲出,那么答案不言而喻。
或许只留给时间清楚了。
他坐回沙发,目光瞥过汤姆。他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大概精神高度紧绷,过度担忧吧,空闲难得,此刻格外安静。
时钟与双眸,两点一线。
等待是最折磨的,无声寂静中,一点点悄然临近的终点。厚厚幕布遮掩,不清希望或是绝望,消磨意志,许未走完过程,就难掩崩溃,断绝前路,踏上支路。
在近乎拷问的等待里,盼望着的三根指针终于汇聚,凝成整体,纠缠。
似乎期待什么,但指针已然没有动静,房间内那般布置未变。
如他们刚来时,现在也只是多出两个人罢了。
半晌。
卡尔悬着的心不上不下。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他茫然了,应该发生点什么,发生点什么才是正确的,可什么也没有。
一如他们来时莫名其妙,到现在也在莫名其妙里挣扎。
期待成泡影,可见不可触及,也本没有太多期待的。是失望,欺骗一般,更加绝望了。
有些焦虑地坐起身,他感觉口干舌燥,想去看看厨房还有水没。
“叮咚!”毋庸置疑的门铃声,令他一个踉跄,脸色不可思议交织着愕然,张着嘴愣在当场。
身后一阵风扑来,汤姆从他身畔越过,冲向大门。
看来他也没有真正睡着。
大门就在他距离几步时突然响起机械碰撞声,咔嚓一声后,被拉开了。
汤姆急停在原地,前方大门敞开,他目光凝重。
门户中只有且唯有一片白色,或者说他们瞳孔映射的白光。
一道长形身影从白色里浮出。
背着光,却清晰可见它的面庞身形。
那磅礴笼罩在光亮深处的阴影,蠕动着点点扩开,轮廓勾勒。
是个人,或者是形如人模样的东西。
头部,脑袋处顶着一张挂着皱纹的男性脸庞目视六七十岁样子。目光丝毫不浑浊,反而炯炯有神。
散露的头发,银灰色,超过一掌长。
头顶上黑色礼帽,身着褐色燕尾服,有些老旧,不过没有褶皱。
脚踩黑色皮鞋。
面孔皱纹堆积出微笑,推出拥挤在夹缝间浸透是双眼,眯起,窥视回馈的深邃。似觉绝的视线,裹挟他们在意识中翻覆,不寒而栗地退避。
混沌中无措,跌于平静,理解善意。
“你们好,先生们。”
“让你们久等了,我想我可能迟到了一小会,真是抱歉。请原谅,有些突然地擅作主张,请你们到来,让你们受惊了。”
字节只在脑海里跳出,含糊拼成一句句话语。
那张嘴挂着弧度,微笑堆挤,定格,维持。似乎穿透抚平的波浪,灌入耳膜,他们望着,僵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