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出门了!早餐您到楼下买吧,我今天赶一场手术,就不给您准备了!”
余辉生只是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任何表示。
不过凌耀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这是凌耀惨遭余辉生拒绝并以毕业为威胁的第三天。这三天来,余辉生对他都是这么个态度。
但这并不是坏事。事实上,余辉生的表现对凌耀来说简直是个意外之喜。
他不是没有预想过坏的结果——毕竟真气这种东西,没亲眼见过的人很难想象其存在。而最坏的结果,不过余辉生以为他疯了,或者被邪教还是传销洗脑了,转头就给他扭送到医院或者警察局里去,并且要他“恢复正常”才能出来。
别看现在余辉生暴跳如雷,而后干脆和他玩起了冷战,一副他不死心不罢休的样子,其实是间接说明了一点:
余辉生并非对此一无所知,甚至可能所知匪浅,才会一味阻止凌耀往这个方向进行研究。
这也正符合凌耀的预想:按照他的了解和吐槽役对这个世界势力体系的补充,哪怕现在关于真气的一切情报都被隐藏在大众的视线之外,但对于各行业最顶尖的人来说,总会听闻到些许风声。
更不要说余辉生这些医学界这个和人体构造息息相关的顶尖专家——否则这些大佬一个不小心自己就摸到关于真气的理论知识了呢?那个时候才赶着去封口哪来得及?
不过在凌耀的预想中,如果余辉生只是略闻风声,不愿意让他涉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研究方向,最多也只会发一顿脾气,而后对他分析利弊,好言相劝。
毕竟都相处快三年了,他们都知道彼此是吃软不吃硬的那路人。
会让余辉生直接选择冷战三天的只有两种可能的原因:
一,老头子因为一些特殊原因特别反感和真气相关的研究,结果发现自己的徒弟居然想要涉猎其中,一下子真的气狠了,恐怕只要对凌耀一开口就只记得骂人。为了防止激起凌耀的叛逆心理,只好干脆话都不说。
二,常规的理由无法劝阻凌耀,而余辉生所拥有的特殊渠道消息却并不适合直接告诉凌耀,于是他只能一个人生闷气。
无论哪一种,都说明余辉生比自己预想中要懂得许多。没想到自己身边竟然也有一条重大线索,可不就是意外之喜?
想要劝服余辉生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但对付刀子嘴豆腐心的长辈,以前不是二叔就是哄师傅的凌耀表示自己很有一手。循序渐进即可。
打动余辉生只是一条值得探索的支路,他现在的主要任务是把主角的“金手指”给“偷师学艺”过来。
悟道碑虽然只有照片,但凌耀好歹也在现场感受过道韵。连炼气堂那些不在现场的人都能通过照片学有所得,凌耀自然也是收获颇丰——
他内修入门了。
毕竟是修炼过三十几年的人,只要摸清了修炼体系和法门,上手怎么着也比其他人快的多
虽然和主角相比,那就是奥运会马拉松第一名和最后一名的差距。不仅进度条上追不上人家,而且身体素质也未必能跑完全程。
但和普通人相比,那也是好歹敢上赛道跑个十几公里甚至几十公里的牛人。
而和外修相比…那就是一个报名了全程比赛和一个报名了半程比赛的人。哪怕凌耀在最终结果上未必能跑赢人家,但跑半程的人就算再有余力,也没机会上后半程的赛道了。
再说了,金手指就是金手指,哪怕只是入门,凌耀觉得现在和炼气堂那些入门一年半载的新人全力打一架也没啥问题。
难怪主角一上手就敢和路边外修的歹徒横,练了个把月就敢对黑帮大佬虐菜——林天宇比他年轻,又有完整的功法,有丹药辅助,还有金龙指点,条件比他好的不是一点半点。
依靠着这样的金手指,凌耀完全可以预见林天宇单挑横扫无敌手的未来。唯一能够让林天宇忌惮的只有两条:被人捏住软肋被迫低头,或者被车轮战打到没蓝。
李嘉恒明显走的是第一条,而且目标明确要搞林天宇的后宫。而凌耀,打一开始就是奔着第二条去的。
但是车轮战除了人多,参与者的整体素质也很关键。一千训练有素的普通士兵,可以抵过上万的老弱病残。所以他要降低修真的门槛,以及拉高修真者的平均实力——他相信国家的特殊机构也不希望看见一个不被掌控、亦正亦邪的“超人”,也会想到用车轮战的方式制服这类“高手”。
如果他能在这个研究领域取得进展,就能得到进入国家级研究项目的敲门砖。届时无论是资金支持还是人力物力,都远比他一个人单打独斗强得多。
悟道碑上是清幽谷入门弟子通习的简单心法,对林天宇而言象征意义更大一些,却是凌耀研究的一个良好开端。
毕竟如果是再高深一点的法门,他就该看不懂了。
另外,那天他从黑市回来,发烧躺了半天,感觉脑子里模模糊糊多了点什么。
是一张像列了一堆东西的清单表。
很可惜的是,就像病人常看不懂大夫写的病例和药方,凌耀只能隐隐看出几味并不常见的药材,其他一窍不通。
这谁听了不说一句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不过好在这玩意儿像是刻在凌耀脑海里一样,凌耀花了一些时间总算把整张纸的内容给拓了下来,琢磨了半天,转送到了吴氏医馆手上。
他怀疑这单子十有八九是林天宇要走的那个珠子上附带的,大概率上是给主角光环锦上添花的小玩意儿。可惜宝珠在他这里过了一手,脱了层皮,把东西留在他这儿了。
不过他倒也不担心林天宇会为了这东西又转回来找他、报复他。因为按照经验,他这样的NPC虽然很难改动“剧情”总体大走向,但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细节却很容易通过设计发生偏移。
这次他没有刻意设计就得了这东西,只能说明它在主线剧情里真的不重要,或者是迟早被主角其他金手指碾压的东西。
但是车轮战嘛,又不求各个都是主角一样的绝世高手,我每人手里一把刀就行了。主角福利不要白不要。
不过由于凌耀并不确定这疑似方的清单是什么作用,医院和南家的人都并不可信。他也只得转头搭上吴氏医馆,找吴景隆这个欠了自己人情的医生帮忙。
如果哪天他说服了余辉生,倒也可以问问对方。
不过他找吴氏医馆的时候并没有通过吴子凡,以至于那天吴子凡回家的时候见凌耀从茶厅走出来,像兔子一样蹦了个三米高,咋咋呼呼地绕着,追问自己有什么图谋。
凌耀那天是怎么回答对方的来着?哦,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然后吴子凡看起来像是想蹦四米高。
其实自从确立研究方向、找到切入点,他是真挺想把吴子凡拉入自己的项目的。这家伙一看就不是安分守己的人,否则也不会一上来就想西医跨中医。现在有一个科学跨修真的项目,这货说不定比他还兴奋。
而且更重要的是,吴子凡是一个目标明确、又有行动力的人,才会主动结交自己。凌耀不怕合作对象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有想法的人更容易调动积极性。再说了,他自认为蛋糕做得够大,总能填饱每个人的肚子。相比之下,他更怕眼高手低、只会空谈、毫无进取的人,那就是来划水混名字的,什么也不懂,指手画脚倒是溜得很。
不过,人无信而不立。他既然答应了吴景隆不把吴子凡扯入修真可能带来的纷争中,以换取吴景隆本人的全力支持,就不会失信于人。
而且他也答应过吴景隆,如果哪天吴氏医馆或者吴子凡本人一时意气,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凌耀这里的大门随时可以为吴子凡敞开。
当然,前提是凌耀那时候已经混进特殊机构,开展正式研究工作了。所以无论是为了报恩还是为了后路,吴景隆现在很乐意帮助凌耀。
“所以说,既然是秘密,难道你缠着我我就会告诉你吗?”
凌耀躺在值班室的床上,翻了个白眼,
“而且你也太闲了吧。我下午还有一场手术要跟,让我睡一会儿好吧,别闹了,干你的活去。”
“这是我闲吗?明明是你太忙好不好?哪有实习生连轴转着跑手术啊,正式医生也不见得都这样……好吧。你睡你睡,我走我走。”
吴子凡哼哼了几句,看着凌耀一脸疲惫倦怠的样子,知道再追问也没有什么意义,摆摆手终于滚回了自己的办公桌。
一个个都玩守口如瓶,难道他还不能自己查?
自从周家寿宴后,丰城的暗潮涌动已经见见浮出水面,如同暴风雨前溢满水汽的压抑,让各方势力都躁动起来。讲句难听的话,真要出了什么事,以他爹的本事,就算扒上周家的大腿,恐怕也守不住吴氏医馆,更守不住这点秘密。
虽然有些秘密知道了反而很危险,这话也有一定道理。可莫名其妙被人搞死,连防备的机会都没有,只怕更是憋屈。
关键时刻还是得靠自己。
吴子凡转了转手中的名片卡,回想起那时那位偷偷找上门来的霍先生所说的话。
黑市。霍家。次等丹方。批量生产。高价流通。
一听就危险又刺激。
如果他是孤家寡人一个,肯定一早就答应了。可对方明显是为了吴氏医馆的医术而找到他,万一惹到麻烦,肯定会牵连到他的家人。想到这里,他又有些犹豫起来。
希望师兄嘴巴松一点。否则,他快没有耐心了。
……
“爸?你到丰城了吧?住进师弟家了没有?这两天住得习惯吗?据说丰城饮食挺辣的,气候也不如这边舒服,师弟有没有照顾好你啊?”
“……嗯。到了。啰哩啰嗦的……你爹我还没到你需要操心的时候!也不需要他照顾!!”
“你凶什么凶啊!你这忽然一拍脑袋就跑去丰城,还不自己打电话来报平安,我这做女儿的担心你两句怎么了!你个急哄哄的老头头!”
电话那头的女声里带了几分抱怨,
“让师弟照顾照顾你怎么了,这不都是应该的嘛?生什么气呢?他惹你了?前些日子你还让我缓一缓找对象,要把你教出来的好师弟介绍给我呢,怎么那么快就变卦了?”
余辉生一听到这话,更是来气:
“别和我提那不成器的臭小子!连老师的话都不当回事儿,好个屁!根本不懂得尊敬师长!”
余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又闹什么脾气呢。师弟要是真和你杠,还能让你住家里?早给你赶出去了。让我跟师弟说两句话呗,我倒想听听他那天天哄着你的,怎么就惹你不高兴了。”
余辉生老大不乐意地应道:
“他不在!实习期哪有那么清闲!”
余夏似乎看了一眼时间,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这不都晚上十点了吗?现在实习生再怎么辛苦,也不能让人家连上三天夜班吧?爸,你该不会是和医院那边通了气,故意整人家的吧?”
“开什么玩笑!我是那种人吗!他自己天天不务正业,谁知道这是在忙什么!指不定又瞒着我偷偷搞什么乱七八糟的研究呢!”
“师弟有自己想法,主动做科研,这不是好事儿?”
“好个鬼!你懂个…!不是……唉!!你别管他!这死小子!你不许帮他说话!你别管我!”
余辉生疯狂语无伦次。
余夏对此习以为常。自从母亲去世之后,只要一提到某些他想要隐瞒自己的事,余辉生就会肉眼可见地支支吾吾,极其敷衍,毫无演技可言。而余夏再尝试追问未果之后,也就放任了余辉生这种欲盖弥彰的行为,假装什么也没发觉——不愿意说就不愿意说呗,她总不能逼着自己爹吧?
不过她这是作为家人的体谅、理解和信任。凌耀虽然同余辉生关系不错,可毕竟没有亲近到父子关系的份上。人家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爱好,有自己的追求,这些都不是会因为余辉生的三言两语而轻易改变的。
“具体我也不了解,我就不说什么了。不过,爸,别管师弟是一时赌气还是深思熟虑,您想要改变他的想法,总要好好和人家谈清楚,说明白才是。要是您还用应付我的法子想糊弄过去,别说是师弟,放在谁身上都是行不通的。”
余夏叹了口气。在余辉生的沉默中,她又说道:
“不过,你确定不把师弟介绍给我了吧?我也觉得不合适。不是我觉得他不好,是你不适合做这个媒人。搞得好像你想用女儿拉拢自己身边的青年才俊似的。要是您真有啥想法,以后看缘分吧。我最近在单位看上了一个,我准备去打探打探,您就别再说三道四的了啊!”
“哼!女大不中留!”
余夏给了个台阶,余辉生终于还是顺了下来,略过了方才的话题,
“打探就打探吧,多处几个,找最好的也没什么。不过带回家的,我可得把关!”
“那肯定呀!行了行了,您早点休息吧,我去写报告了,先挂了啊。”
“快去快去!”
嘟嘟嘟——
余辉生依依不舍地放下电话,摸了摸手机上的通话键。
他这么做真的是对的吗?以前瞒着女儿,现在又要瞒着学生。
可是不瞒着……他又能怎么样呢?
让他们像妻子一样投入修真相关的医学研究,加入保密等级高、安全系数低的研究机构,最后因为触及各大世家的利益,再被卷入人为“意外”中而死?
如果他只有一个人,他或许会为了报仇而和妻子走上同样的道路——就像武侠小说里那些心怀仇恨、卧薪尝胆的主角,在危险而神秘的领域闯荡,一个个报复那些仇人,报仇雪恨。
可故事终归只是故事。爽则爽已,却毫无实践性可言。
他有家人,他的妻子也还有家人。他和妻子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他有那么多顾虑。
他没办法……没办法和那些人斗。
他只能做一个“毫不知情”的、其他领域的研究者,把自己和妻子的研究项目彻底割裂开来,只求自己的小家能够平平安安。
而如今他的学生又要跳火坑,他除了想方设法阻止对方,他又有什么办法?
无论是为了凌耀,还是为了自己,他都不能松这个口。
他不能……
不能眼睁睁再看着一个人为此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