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翻过了层层叠叠的最后一簇树枝。诺暝天顺手擦去脸颊上湿润的泥渍,还顾不上喘气,他的目光就被面前的一块巨石所吸引——具体来说,是在那上面所摆着的五小个玻璃瓶所吸引,那里面分别盛了半瓶反射着神秘的金属光泽的液体。
让我到这里来……做什么呢?
有些疑惑的诺暝天拖着刚受伤的右腿往前蹒跚着,隐隐约约从大腿根部传来的酸痛居然让他有一点满足的感觉。不管怎么说,至少他已经证明自己不是什么都做不到的。
我还有……能做的事。
……
光从天空洒下,被密密麻麻的树林阴翳割得四分五裂。初来乍到的诺暝天一边幻视着四周,一边谨慎地朝前挪着脚步。静谧的森林并不死寂——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星星点点的鸟鸣,把这个隐世的姑娘打扮得神秘莫测。更远处是笼罩了四面八方的白雾,仿佛是为了阻碍他将森林打量得更为仔细,又仿佛有灵性,专在以他为中心的一个大圈附近就不敢向前了。一直前进,直到按照说好的那样,尽头一个老人蹬在一支八尺有余的毛竹顶上,似是在闭目养神。诺暝天犹豫着,最终还是再往前一步,明明没有发出什么响声——老人依然以那双深邃的眼睛望着他了。
“老先生,我——”
“……一直往前,直到看见石板。雾会为你引路。”
“……啊?”
他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只见老人依然往后一蹬,便如亮翅白鹤般往后登然飘去,消失在雾里。回过神时,原地已然只留一支孤独着微微晃动的毛竹了。
“……”
抬起头再往前望去,雾正如老人所说的一样,直直地散出了一条直路。刹那间,安宁的鸟鸣被骤起的兽鸣压抑了下去,似乎都屏住了呼吸把注意集中到这个少年身上。
“呼——”
深吸一口气后攥紧拳头,他往前跑去。
……
蹲了下来使自己看得更清楚,诺暝天平复好自己的呼吸,仔细地打量着这些不知作何用处的瓶子。它们的摆法恰凑成一个五行阵,位于“火”位的瓶子里装着银白色略带淡黄的液体,就跟之前他在学校实验课上做实验用的金属钠一个颜色——但在这里的是如水一般的流体,按理来说即便在现在这种有点闷热的环境下那也不会融化掉才对。与之相对的,位于“金”“木”“土”位的三种流体都是相近的银色,不细看的话真的是一点区别都没有。而那位于最后“水”位上的则是在微弱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金色,应该不是硫黄就是金了吧——
但不管是哪个在这里都不会是液体吧喂!
诺暝天完全忘记了身上的伤痛,只是好奇地抓起最后的那瓶液体轻轻摇晃着。犹豫再三后,好奇心战胜了恐惧,他正想打开瓶塞,一阵风——像风的东西猛然掠过,他面前手中以外的瓶子就全都到了面前老人怀里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您——”
“别误会。这些就是我为你准备的。”老人的话让诺暝天皱了皱眉头,“但是,凡事得按照流程来……指不定哪种芬多就让你一命呜呼了。”
老人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就让他想起了忍。那明明就是在昨天才发生的事情……但他的眼泪已经在那场大雨里流干了,所以诺暝天强迫自己把纷乱的思绪收了回来。
“……'芬多'?”
“现在打开——对,就是你手里的那个。'流金',打开瓶塞,对里面的液体集中精神。告诉我你感觉到了什么。”
“……”虽然很想提醒老人自己过来是希望他能训练自己变强的,诺暝天还是照做了,毕竟他也对这瓶里的东西有兴趣——但万一是毒怎么办呢?在他反应过来这一风险时,瓶塞已经被拔开了——什么气味都没有,也没有令他呼吸憋闷的感觉。他放下了九分的心,然后照做紧盯着里面黄金般的液体。
他叫这种物质“流金”——啊,算了,反正连魔魂什么的他都接受了,对着瓶液体发呆也没什么,而且说不定会有什么奇妙的事情发生呢——半个小时过去了。就在他已经疲惫得快要集中不下去时,老人的声音就仿佛令他在大荒漠中找到了救命水源一般:
“累了没有?”
“……不累。”
“嗯,看来精神状态已经快要到极限了……这方面的之后再慢慢锻炼——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
“……那就是没有了,就是说你不是'棋手'。”
“……恕我冒昧,老先生。但是您说的东西我全都听不懂。”诺暝天有点沉不住气了,“拜托了,教我怎么样才能得到力量!如果没有力量的话……我根本没有办法和恶鬼战斗!”他的话仿佛触动到老人,后者那眯着像鹰一样的眼睛让他顿时不出声了。良久,他听见老人在自言自语。
“是啊……那家伙以前也是这样,如果我那时候能早点把他引回来的话……”
“……对不起。”
“没什么,该道歉的是我,诺暝天·多拉贡。是我到得太迟了,所以那个女孩才会——”
“——那是我的责任。……我本来应该在她身边的,是我的责任。”
“即使你救了她,在最后一切还是会消亡,没有意义。只是……”老人的话让诺暝天抬起了头,“本来在现实的人进到心海幻境中,回到现实时一切也会消失不见——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因为过多的自责把无谓的罪恶感背负到身上。”
“……忍绝对不是'没有意义'的。”
“那女孩在最后把愿望托付给你了。”
“……嗯。”
“所以,你会记得。”
“我当然会。”
“那就是……能驳倒我刚才所说的话的证明。”
“……!”
沉默着,两人相望,终于同时松了口气,诺暝天感觉面前的这个人并非是那么难以接近了。
“'忍'啊……孩子,为什么偏偏会是'忍'呢?”
“她愿意陪伴我。”
“不是这个,孩子——唉,算了,这个留给你慢慢思考吧,也只能留给你去慢慢思考。现在,听我的,把这瓶'流金'喝下去。”
“……把金属喝下去?那会中毒的吧——”
“不能和灵魂建立'桥'的话,那些当然会掐断你的呼吸。但是,这些不一样。”老人示意了一下他手里的瓶子,“不过,当然还是可能会死的——但是如果你没有死的话,它们会让你获得巨大的力量。诺暝天·多拉贡——”
死……吗,如果那样的话——爸爸妈妈,还有大家……他们会在那里吗?
他灌下了液体,还没等老人说完。霎时,一股憋闷的痛楚由他的腹腔如蛛网般满布全身,然后,他感觉体内仿佛有那么好些细细的通路正在猛烈燃烧着,就仿佛是他在书里读到的经脉一般。呼吸越来越困难,就如同雨后的酷暑——意识像是在被融化,他快要不行了——爸爸妈妈……我终于能见到你们——
不可以……!
他感觉自己跪倒在地,眼前一阵白光覆盖。
不可以……在这里!
还有……必须做的事!
他的指甲用力抠着掌心,将维持神志的最后希望寄托在那一点微弱痛觉上。给我撑住……我——由体内爆发的火焰终于要把他的精神焚烧殆尽,他感觉肚腹处的热流在疯狂骚动要搅乱他的内脏——
然后一切猛地回归平静。
“呼啊呼啊……”大汗淋漓的诺暝天已经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气,软绵绵地倒在垫子般的落叶堆上。疼痛褪去让他感觉只是活着便如此的舒适,而肚腹处隐隐约约却稳稳当当传来的丝丝暖意更让他有了倒头就睡的欲望。
“……你已经度过最难的一关了。但是,重头戏现在才刚刚开始。”诺暝天连脖子都没有力气转动了,滴下的汗水更让他的眼睛涩得发痛。最后能够感觉到的是老人的脚步声朝自己靠近。
“'伽流太',太古时期便被发现的极阳金属。不论什么刀枪火弹都无法真正杀死恶鬼,而伽流太就是我们用来对付它们最主要的手段之一。”
“伽流太的强大力量不仅在于对恶鬼的克制,还在于它能够与人的精神构建联系,也就是被称作'桥'的东西。”
“但是,伽流太只是对这一类金属的统称。根据能够与我们的精神搭成'桥'的能力的强弱,我们将其分为三类:'外三角'希奇,与人的精神联系性最差,基本上可以看作没有。但同样与你已经知道的一样,只有能够产生这种微弱联系的人能举起它们。我们通常便把这样的人称为魔魂或锻魂师。通常,我们只把它用来造各种各样的辅助器物,包括武器、仪器等等。希奇包括圣银、金钢和白铜三种——顺便说一声,这些都是伽流太,只是因为性质像所以才会有和普通人世界里一些金属相同的名字。”
“'中四方'底力格,联系性处于中间,但这通常不会被我们直接应用的。由于其特殊的感应性和可塑性,魔魂的魂衣由它们响应而组成。你之前所披的铠甲,就是由这一类伽流太组成的。同时由于其比较强的精神联系性,其受到破坏的话,伤害会反馈到着装者的精神上。底力格包括青铜、紫铜、重钢、赤金四种。”
“然后就是现在要说的,'内五边'芬多,由于其极强的精神联系性,芬多一般都呈液态——使得它们几乎不能被用作器物制造,但却能通过与精神的直接联系,使人获得这些金属里的巨大力量。我们把这个过程叫'燃烧'。”老人顿了顿,然后把一个瓶子放在了诺暝天面前。正是那个盛着银中带黄的液体的瓶子。
“现在我教你如何应用它们。现在,第一种,'流钠'。——一般来说能燃烧芬多的人很少,就算能烧,也只能烧其中一种。如果吞了本身不能烧或者个人不能烧的金属,你会死。但是因为你已经事先服了流金,所以不用担心。现在,把它吞下去。”
“……”竭尽全力挪动着酸痛的手臂,诺暝天最后紧紧抓住了盛着流钠的瓶子,仿佛那里面盛的是炙热的希望一样。
“这种伽流太也被叫作'激发者'。至于为什么这样叫,待会你就知道了。”
“……”
什么意思?诺暝天的大脑飞速运转着,自己一开始喝了流金没有死,而老人居然又说他现在可以再喝另一种那叫'芬多'的东西——即使能烧也只能烧其中一种,这可是他自己说的,但他对面前的一切又好像并不奇怪——想不通。他最后干脆放弃了思考,然后吃力地拔开了瓶塞。刹那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仿佛从液体朝他袭来——他在心跳,它仿佛也在心跳,一下一下,最后形成共振。他反复一瞬间忘掉了身体的疲累,只感觉那液体像是有着生命,温柔地、骄傲地、宠溺地望着他的眼睛。他咽了口唾沫,感受着那宛如得到心爱宠物时的兴奋,躁动着、引诱着、催促着——
他将液体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