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热闹人群的另一侧是冷冰冰的空旷广场。一个走得东倒西歪的男人正敞开着邋遢的西装,手中的酒瓶叩得一旁的铁扶手叮当响。在他身旁跟随着的是一个浓妆艳抹的丰满女子,化得如玫瑰般通红的嘴唇正叼着根燃了一半的香烟。只见男人放荡地迈着步子,时而搂搂女人的腰肢,时而假装不小心地倚靠上去,随后便露出如痴如醉的笑容。女人也不厌恶这样的暧昧举动,只是悠然自得地吞着云吐着雾。今晚几乎所有人都涌往商店街那边了,对某些人来说或许是绝佳时机……
突然,两人的脚步慢了下来。只见前方有人——一个约莫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穿着一身与大城市极不匹配的黑色道服,腰间的红绳挂着刻满符号的木牌和一个巴掌大小的锦囊,锦囊边上系着一个玲珑的铜铃。这个扎着侧马尾的小女孩此刻正以极不友善的目光注视着两人。男人见她一副面容生得精致,便想逗逗她,于是挥舞着酒瓶,把腰弓得像虾米一样,堆起满脸笑容一颠一颠迎了上去:
“小朋友~?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啊?要不要到叔叔家去坐坐……?嘻嘻……”
有点出乎男人的意料,面前的女孩没有将充满敌意的神色放松半点。只见她像是为了鼓劲般咽了口唾沫,随后便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支竹箫,如亮剑般直挺挺地指向女人。女人的脸抽动了一下。
“哦~这样啊,小朋友,你是要吹笛子给叔叔听吗?”男人依旧满面堆笑着,但女孩直接无视了他,她那双眼眸像水在微微泛起涟漪,又暗露着叫人发栗的寒光。“谁家的孩子,这么没礼貌——”女人刚不耐烦地啐了一声,突然从一旁的黑暗中传出一声沉静而有力的男音:
“快逃。”
这一声吸引了所有人包括女孩的注意。只见在黑暗中,一个高挑而结实的轮廓逐渐显现出来。那是一个穿着一身漆黑的青年,他的手中正紧握着一把修长的武器,鞘的颜色也是仿佛与黑夜融为了一体的。
“什么……你是哪门子家伙啊!”男人正露出狰狞的面容叫喊着,女人却突然一把上前抓住了女孩的竹箫——
“把这给我,小毛头!”女人凶相毕露,终于反应过来的女孩使尽浑身解数紧抓着那支竹箫不放,腰间的铜铃被摇得叮铃叮铃响——
“放开……放开我!”女孩不知是在朝谁高声喊着,当男人的注意力被拉回到拉拉扯扯的两人身上时,只见青年的脚步突然启动,如风一般呼啸而过,下一秒,剑出鞘,符飞出,青年的动作定格:
“找到你了……恶鬼。”
“什么——”女孩还没有从刚才的恍惚中回过神来,只见身旁两个被贴上了符咒的身体突然如气球般鼓胀,然后便像是熔岩一般爆裂开来,原地留下的是两个矮小而扭曲的身影——
“什么——两个都是!?”没有理会女孩的惊呼,诺暝天飞速整理着自己的思绪。从刚才开始就觉得奇怪,自己也只是靠近到相当近的距离后才感觉清楚那两个家伙身上的邪气——可是,这股邪气跟之前的恶鬼不太一样。预知者说的是真的……如果说之前处理的家伙身上多少带着的是人类的邪念,那这更像是一种古老的、原始而又纯粹的邪气。
诺暝天警惕地将右手搭在剑柄上,审视着那两具开始围绕着自己和女孩快速旋转起来的躯体——两具木偶,他们的四肢如被线操控着一般僵硬,有规律地东倒西歪着的头部定格着戏虐的怪笑,而最奇异的还是他们身上古代侠客一般的打扮——斗笠、长袍,甚至还别着酒葫芦。
不管他们是什么来历吧,这些家伙的包围圈在缩小,得想个办法先把那家伙救出去——诺暝天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女孩,然后目光便移回战场上寻找木偶们的空档。正当他准备往前跃步时,身后的女孩突然就冲到自己的面前,然后鲁莽般将手中的竹箫举到嘴边——
“喂,那里危险——”诺暝天的声音还没有完全发出来,竹箫的乐声便已环绕着响起。像是幽怨的倾诉,又恰似母辈传下的安眠曲,萦绕着危险的夜,不绝如缕。乐声乘着风轻吻着诺暝天耳膜的同时,两只盘旋的木偶的动作突然凝结了下来——
好像在哪里听到过的……“陌生”的旋律。
“——暝天,趁现在!”乐声戛然而止,女孩的呼唤将沉浸在思绪中的诺暝天拉了回来,后者一下子锐利了眼神,刹那间无锋出鞘,一阵寒光朝僵硬住了的两具木偶闪过,“刺啦”的清脆一声,只见木偶断裂的躯体便散落在地,如刚被砍断的有机体般抽动着。
“成,成功了——”
“——!”
察觉到不对劲的诺暝天脚尖骤转,一下子朝女孩扑了过去。在抱着她翻到一旁的平台前,一把利斧正贴着两人的脸颊飞过。深吸一口气平复余惊,诺暝天调整好重心立即朝木偶散落的躯体冲了过去,只见后者此刻正以极其抽象的形式勉强排列成人形,只是正常的人体概念被完全打乱:头到了右手、左手到了头,就好像它们本就没有生命的联系一般。
简直就不像是生命一样。
“不把驱魔咒施加到剑上的话,那些家伙是杀不死的!”女孩的又一次呼喊打破了诺暝天的沉思。回过神来,本能正提醒着自己准备下一次回避——只见下一秒,两具木偶便朝着两人再次转动起来,不断加速,伴随着它们口中吐出的火焰——
“咦啊——!!”
“……!”
扑面而来的热浪仿佛宣告着死的讯号。无处可退的女孩下意识地尖叫着,两脚像是被钉在地上一般,握着竹箫的手却始终紧紧捂住腰间的铜铃,或许就是在那时无意间扰动了那清脆——“铃铃~”,也就是在那一刻,透过被蒸得变形的空气她恍惚地看见那个黑色的身影朝自己跑来,他的身旁是在烈火中舞动的金色光轨。
“暝天——”
“轰!”的一声巨响,爆炸从烈火中响起。两具木偶正手舞足蹈地欣赏着它们的“作品”,从身后传来的轻捷落地声却僵硬住了他们扭曲的动作。回过头来,只见一个通身黄金的骑士正紧握着刚出鞘的剑,就如索命的修罗——
左肩上还扛着一个女孩。
“唔诶诶?!快点放我下来啦!”女孩手忙脚乱地挣扎着,似乎很不满意这样狼狈的姿势。“你是怎么知道的?连伽流太都免疫的对手,凭什么驱魔咒就一定会生效……?”
“凭什么的——总之做不就行了嘛!”女孩不满地嘟起了嘴,似乎忘了现在的优先事项是得让这个叫诺暝天的人放自己下来。虽然说对陌生人的提防是必要的,但那家伙明显是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嘛。
“什么——太过分了!你这样是以为我在说谎吗!难道怀疑我在害你——”
“……你也看到了,像刚才那样子的话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继续强化。我的话暂时还好应付,但是你很危险。别出事了。”
“……!自说自话的家伙……”
“……来了。”
煌龙发出了一声低吼,还没等女孩提出就把她放了下来,然后径直往前冲去,举剑招架住了两具木偶一同挥下的大砍刀。“真是的……魔魂怎么都是这样的人啊!”女孩刚发着牢骚,突然注意到诺暝天举剑的手在颤抖,立马就把刚才的不快全都抛到了脑后。趁着双方僵持着都动弹不得时,她飞快地往前跑去,绕着两具木偶像小猫一般灵活地绕了一圈,两张驱魔咒便紧贴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木偶身上。随后女孩又“簌”的一声窜到了一旁的柱子后。
“趁现在——暝天,往符咒砍过去——!!”
“吼——!”
只见煌龙突然发力往上一举,两具木偶的武器便都被弹开,然后紧接着便是一记迅猛如风的横劈。无锋触碰到符咒的那一刻顿时燃起青色烈焰,在剑与火之中,两具木偶的躯体终于散架,化为黑雾消失在夜晚中。煌龙将剑往后一甩,火焰便也随之飘散。“砰”的一声,诺暝天解除了铠甲。
“辛苦了,煌龙。”
“……无锋。”
诺暝天松了口气,将剑收入鞘中。那一刻,奇异的锁链再度形成。
“是你之前从来没遇到过的邪气啊,古老的感觉……嘛,不过这样我就大概明白那个女孩认识你的原因了。”
“……什么?”
诺暝天突然反应过来,刚才在战斗中不自觉地就和这个约莫十二岁的女孩交流上了,刚才也是多亏了她,事态才没有发展得更严重。但是现在冷静下来后回头去想,一个带着这么多道具还独自去追恶鬼的人,十有八九是个锻魂师。但是……虽然十分年轻,但在禅海从来没见过这副打扮的锻魂师啊。诺暝天转过头朝女孩望去时,后者正拍打着道服上的灰尘,然后轻轻地从台阶跳到地上,两只手还因差点没站稳而在空中挥舞了一阵。
“……站稳了啊。”
“呜呼……我没事!凤婆婆说铜铃能带给我好运咧,你看,刚才铃'叮铃铃'地响了,暝天你不就来救我了嘛嘻嘻~”
“……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在叫我的名字。你认识我吗?我印象中可没有见过你。”
“啊——凤婆婆说只要是在33区穿得黑漆漆的就是暝天,诺暝天·多拉贡——其实这样的提示一点都不好认啦!一开始只是想碰碰运气的,但是暝天你召唤了魂衣——煌龙,煌龙,又像凤凰又像龙的魔魂,我就知道我找对人了啦。”
“什么……”
诺暝天觉得女孩身上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但又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和预知者身上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喂,小孩!看你身上的衣服,你是童关那边来的人吧?”无锋突然插了一句。“童关……”诺暝天念叨着这个名词,却遗忘了是在什么地方听到过的了。
“别叫我小孩……无锋!梓铃我可是个大人了!真是的,凤婆婆说你很自大,看来真的没错呢!”还来不及诺暝天反应过来,女孩便像是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激动地紧紧抓住了暝天的衣服。
“喂!你——”
“我的名字是梓铃,徐梓铃!桑梓的梓,铜铃的铃!”女孩,徐梓铃天真烂漫的笑容将诺暝天刚想说的话又塞了回去。“啊,不管这么多了,我有急事,急事!”拉扯了一下诺暝天也没有反应,徐梓铃便又不满地嘟起了嘴。
“好啦~凤婆婆让我来找你。暝天!快点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