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啊呼啊……”深不见底的沼泽,漫无边境的黑暗,魂灵亦或是世界的孩子在轻轻喘息着。
尖刺、套索、电锯、毒蛇,以及将她剥皮拆骨的鬼怪……一次又一次地追上她,将她那本就微弱的气息无情地掐灭。
然后她又活过来了。再一次逃离,再一次竭尽全力地追求生存,最后再次无路可逃,然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再度袭来——
然后,蜡烛再次苏生出可怜的火苗。
但是到底是梦醒了吗?如果这是噩梦的话……为什么那股刻骨铭心的疼痛挥之不去?
死,生,死,生,死,生,死,生……
下一次,又能逃去哪里?又会是难以预料而不可逃脱的死亡吗……
不。
不要……
在这充斥无数死亡的地狱里,还有能看得到光明的人吗——拜托了,听得见吗?我在这里啊——
救救我……
……
“《百魔志》卷其八,断章二十六——‘食梦’。”
“……”
阴暗森林的某处,诺暝天沉默着注视面前生得张牙舞爪的几株屈若盘龙的老树,风悄悄拂过的声音如哭嚎般清清楚楚。然后那一瞬,他突然一跃而起,瞄准视线早已锁定的地方果断地用力刺去。
“若教世间人无梦,傀影乱世鬼重重。”
下一刻,诺暝天的剑精确地刺中了一只正躲藏在树腰的恶鬼,他用力地将剑一转,恶鬼在金色的火焰中踪迹无存。他没有因暂时的成功而犹豫,脚往一旁粗壮的树干一借力,便朝着更高处缠绕如鸟笼的树枝跃去。
“梦,从太古时期——或许甚至是魔魂诞生以前,那时起便是人的宝物。人类常常借它的名义抒发自己各种各样的异想天开,在寂静的夜里让自己的心灵在此处停泊休整。”
剑光闪过,无锋入鞘,那本准备偷袭的恶鬼便被一分为二,消失殆尽。
“但那本纯洁的乐园,往往会招来觊觎美好的魔鬼——恶鬼·食梦獴,传说中以人类的梦为食,在所营造出的地狱般的幻境中逐渐蚕食人的生命的恶鬼。受害者开始时表现出心力憔悴,长久不予理会的话,他的生命将被摄取殆尽。”
“……”
诺暝天轻轻地落到了地上,将合鞘的无锋重新收进了大衣里,停留着再细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棵不祥的树,然后才转过身。
“嘛,不过人间有句俗语:心病还需心药医。要终结那仿佛无休止的噩梦,可行的方法有两个——其一,依靠强大的内心和对回归现实的期待,可以战胜那梦魇而获得新生;其二,魔魂依靠入梦咒进入受害者的梦境,在那里将根源斩杀。”
“……差不多该走了,无锋。”
“等一下,煌龙,预知者刚刚来消息了。”
诺暝天停住了脚步,握着剑的手抽动了一下。
“是有关暮龙的事吗?”
“不。有新的恶鬼现身了。”
“……我知道了。”
诺暝天简单地答应着,朝着前方迷茫的雾快步离开。
……
新的一天,阳光已经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过来了,轻柔地洒在那仿佛干枯了一般的苍白手臂上。事实上,当人们怀着无目的的心来迎接新的一天时,对着柔和的晨光就很难不低头沉默。但是对床上的少女而言,更多的却是安慰。
“醒了……”
眼泪无力地在她惺忪的眼睛中打转,眼皮像是被火灼一般打着架,久违的醒来。仔细一看的话,自己那只被电锯活活一分为二的右手不是还在嘛……
“呜……为什么,又睡过去了……”
恐惧如乱生的藤蔓般在少女心中蔓延开来,她头痛欲裂,微弱的心跳仿佛随时都要停止了一般。不过,还好,这里是现实了……爸爸妈妈在这里,学校的好朋友也在,她不会有事的……
尖刺,电锯,以及腐蚀掉她每寸肌肤的强酸——“啊……啊……!!”如同看见了鬼怪一般的女孩歇斯底里地尖叫着,为什么,一次次死去的记忆还在脑里挥之不去?痛,好痛,她惊恐地望向自己的手,仿佛下一秒它就会整个开裂——
“啊——!”
少女颤抖着死死握住右手的手腕,像是想停下那股无由的痛楚——可是,那痛楚本来就不存在。她越握越紧,甚至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没事了吗……终于,不用死了吗……”
一点也感觉不到安慰。因为下一次,当她再次撑不住昏睡过去后,自己就又会回到地狱里,现在暂时的安宁只是等待行刑前的煎熬罢了。她感到从咽喉而上的燥热又一次在侵蚀她的意识,她的身体变得好怪,但是不要,不要再睡过去——
“喂,梓欣,起来了吗?不快点的话赶不上学校了哦——!”
“妈妈……”
女孩,柴梓欣想要发声,一团火焰却像堵住了她的咽喉一般。她吃力地用双手支撑着自己在之前就已逐渐无力的腰肢从床上立起来,但今天仿佛更糟了。她的手也已经使不上力了一般,在中途弯折后无力地悬在了床边。
“梓欣——?该起来了——”
围着围裙的母亲刚走进房间时,柴梓欣便看到她的脸色霎时发白,或许是因为见到了现在自己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吧。“没事吧,梓欣!”母亲紧张地走近,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啊,烧得这样烫!”还来不及柴梓欣说什么,母亲就赶紧将她从床上扶了起来。
啊,发烧,原来是这样吗,怪不得浑身使不上力气——
“妈妈……我又做了那个噩梦——”
“好好好,现在先去把早餐吃了,然后赶紧去医院看病吧!学校那边今天就不去了,啊!”
“不,不是——”
“总而言之,现在快点起来,好不好?妈妈先去帮你挂号了!”留下这句话,还来不及柴梓欣应答,她便再度忙碌地回到蒸汽四溢的厨房。
想再说些什么,但是喉咙痛得发干。而且就算说了……是啊,那样的事,即使是自己的妈妈,也不会认真去听的——
说到底,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人愿意听我说的话。
窗外的阳光变得如白纸般惨白。树枝杈间的蛛网仿佛与周围融成了一体,只有上面那渺小的黑点般的虫子如白纸上的墨块一般刺眼。与之相比,违和的则是少女卧室里摆在床头柜上那一朵开得正盛的花,显得无比妖艳。
……
我的名字是柴梓欣,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擅长和别人说话。那个噩梦,是从几个星期前开始的,没有缘由地就开始了。
从那时起,每度入梦,无尽的死亡就开始纠缠着她。最开始醒来的时候,她在一片血红的彼岸花海睁开无神的双眼。然后便是无处不在的盯梢者,从各个角落射来的视线使她千疮百孔。最后在她终于筋疲力尽,逃也逃不掉时,象征死神的尖刺、套索、强酸、野兽、齿轮,便将她再度送入恐怖的黑暗。
“啊……啊……”
好痛苦啊。
可以的话,至少有人能听听我的倾诉该多好。
从被烧得模糊的意识中回过神时,眼前已是一个陌生的身穿白大褂的男人,正举着一个小手电往她的咽喉里照。这个人和那些用手术刀将自己开膛破肚的人穿得一模一样。
“……!”
熟悉的恐惧感涌上心头,身体突然不受控制一般将医生的手电粗暴地推开了,对方诧异的目光令她感觉更加不自在,仿佛要将她刺穿一般——
“梓欣——!你在做什么啊!”一旁的母亲急忙上前扶住了她柔弱的身躯。
“……”
由于恐慌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抱歉啊林医生,给您添麻烦了……”“哈哈……没事没事,不舒服嘛,偶尔有些情绪失控也很正常。”医生温和地笑了笑,然后在一旁的电脑上给柴梓欣开着处方。
这个人……是在笑里藏刀吗……?
“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应该就是平时体弱再加上低烧而已,好好休息的话很快就会好的。嗯,先给你开三天药吧,早午晚各服一次,然后里面有一种退烧药吃了会很困,这个每晚睡觉前服一次就好了,具体剂量我会帮你在包装上写好的。”
“啊——真的太谢谢你了林医生!”
“……!”
与一旁长吁了一口气的母亲不同,“困”这个字让柴梓欣不自觉地倒吸一口凉气。霎时,剥皮拆骨的痛苦仿佛又在她的身体上被回想起来——
“噫啊——!!不要,不要!我不要吃药——!!”
“梓欣?!”
顾不上理会医生和母亲的神色,失控的女孩尖叫着冲出了病房。
……
“恶鬼,食梦獴,已经附身在了某个人类的身上。这种恶鬼以在人的梦境中吸食他们的生命。煌龙,请小心应对。”
“……我知道了。”
诺暝天朝正闭着眼睛的预知者点了点头,腰间的无锋突然说话了。
“这次可是在梦中啊。煌龙,有对策了吗?”
“……你刚才已经在我战斗时念叨了好几遍了。”
“哈哈,你原来有听的啊。”
“……”
没有回答,诺暝天转身离开了。邱魁等他远去之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梦啊……好东西呢,在那里能得到很多现实中得不到的东西。”
“但是也有噩梦的存在。邱魁先生。”预知者睁开了眼睛。
“是啊……但是有的时候,噩梦说不定也会变成好梦。”望着预知者疑惑的眼神,邱魁摆了摆手。
“当现实比噩梦还糟的时候,所谓噩梦也便化为好梦了。”
“……真复杂呢……”
“哈哈,你的话慢慢去理解吧,这种事情,急不来!”邱魁说着,突然皱了皱眉。
那时候……诺明天身上披上的吞噬了黑暗的铠甲。在那以后就没有再用过了,他本人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是因为只是一次性的吗?还是说有什么东西让他在避讳着……
你在想着什么……暝天?
……
天气晴朗,惠风和畅,正是少年郎上学读书的日子。华兴中学内,学生们在课间的喧闹声此起彼伏。在校门前,诺暝天静静地伫立着。不久前他还经常进出这里,现在想来有点怀念。
“怎么……又是这里啊,煌龙。”
“嗯。”
诺暝天扫了一眼偌大的校园,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异常。但是他感觉到恶鬼的气息确确实实就是从这里的某处发出的。虽然逐渐在削弱的邪气表明目标早已离开这里了,但总归还是能找出点线索——
“喂,你在干什么?非校内人员不得入内!”
发觉保安一脸不和善地朝自己靠近时,诺暝天这才回过神来。自己现在的穿着在外人看来完全就是个可疑分子吧。
“嗯……”
二十分钟后。
“你是……?”
“啊——今早请假去看病了,这是假条。”
“哦,这样啊……快去吧,把学业耽误了就不好了。”
“……谢谢。”
保安贴心地为眼前这个带着眼镜的斯文学生打开了铁门。终于踏进校园时,诺暝天便迫不及待地把一点都不习惯的无度数眼镜取了下来。刚才从家里的衣柜勉强是把自己之前的校服翻出来了,但总感觉有点松垮垮的。
不过,现在也没工夫去在意那些了。
“……煌龙,这里的话或许能见到那个女孩哦。”
“……现在是工作中,无锋。”诺暝天冷漠地朝被收在乐器盒内的无锋回应了一句。
“而且……该见面时总会见面的。”
他往所感知到邪气的方向走去。
……
“梓欣——?喂——睡了吗?药我放在门口了,自己要记得按时吃啊!”
“……”
柴梓欣将自己的头深深地埋进枕头里。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听,也不想入睡。身体在发冷,是病得更重了吗,还是自己在害怕……
“救命……”
窗外树叶投进屋内的影子如怪兽般狰狞,仿佛要将少女吞噬。
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逃了。
好累……
眼皮子在打架……?!不,不要!不可以睡过去!啊,胶带,抽屉里有透明胶带——激动地从床上起身的少女被自己的脚绊倒,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这样的痛楚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她有些疯狂地笑着,然后漆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来——
当少女再次从一片血海中醒来时,猛虎般嗡嗡作响的电锯正朝她当头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