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人马影子纷乱,大营里人来人往。
赵立宽带着亲兵穿过大营,侯景正带人磨枪补甲,远处大量战马成排,正用豆子、小米喂养,赵侍剑正带人从仓库中出箭矢,一一分发给士兵。
工兵正忙着保养砲车床弩,给器件连接处擦上猪油,更换松弛的牛筋。
十余骑兵看押数百战俘搬运粮食。
整个营地紧张而又忙碌。
将士们士气较高,因为今天他们才赢了一场,可谁都知道接下来才是大战。
紧张的气氛在军中蔓延,明天有多少人能活下谁也不知道。
巡视一圈后,他回到中军帐篷,将所有指挥以上将领叫来,商议明天的作战安排。
等大伙散去后,已将近午夜。
军营逐渐安静下来,只见营帐火光闪烁,夜风习习,远处黑暗的群山中不知名的飞禽鸣叫,如小孩夜哭。
浓浓夜色似乎要吃人,庆水哗啦啦不知疲倦流淌。
赵立宽忽然有种疲惫的孤独感,要是人也能如流水一样不知疲倦无论身心该多好。
这场仗其实未必要打,如果固守石门桥,混到东线战争结束,无功无过。
可赵立宽不敢混,那样回去他会死得很惨。
他是个自私的人,不信什么神仙皇帝,已顾不得其它,如果注定是一将功成万骨枯,那就全算在他头上吧。
昨天,他已经把鸡鸣关、三江口的预备队全调到前线来。
参战兵力将达到七千左右。
他很早就已经看出对方主帅的意图,用结硬寨打呆仗的方式不断消耗他的兵力,等他们被消耗靠近梅州后以预备精锐兵力发起总攻。
如今对方已经流露开始准备总攻的迹象了,用少量兵力黏住自己的主力部队,叛军的主力应该还在后方,会不断往前增援。
经过两个多月的鏖战与消耗,对方定以为极大消耗他的部队。
根据间谍和俘虏的消息,叛军梅州守将是曾经占城国的大将曾雄,他清醒认知到叛军的优势在于军队数量,只要双方对等消耗,哪怕叛军吃亏点也是赚的。
这就是其战略思想支撑下的逐级消耗战术。
但战场如赌场,他有他的牌,自己也有。
赵立宽手里有两张最大的王牌。
一是因为酒精消毒杀菌和在发烧时物理降温的作用,他的部队并没有被大量消耗,特别是伤员康复率非常高。
两个多月打下来,仍有七千左右的部队可以投入战场,这个数量是曾雄想象不到的。
如果没有酒精,按南方四五月这种湿热天气易感染发烧来算,两个月下来他们此时至少被削弱到四五千兵力左右,那无论是伤亡还是兵力,都几乎要把部队拖垮了。
这信息差曾雄并不知道。
二就是那条瘸腿老人告诉他的秘密通道,可以从石门桥直接绕到三家村后方,还能走马,太多部队过去不现实,但一两千奇兵趁夜迂回是可取的。
这是他手中的两张王牌。
能不能打好就要看接下来的操作。
三家村以北他已经集结起五千人,落下营寨,准备正面与叛军交战。
而另外两千精骑已由史超带领,带着干粮草料今早便出发,由秘密通道从山上向三家村迂回。
双方约定好,明天正午太阳最高时一起向叛军发起进攻,前后夹击。
这个计划看起来简单,执行起来却十分考验默契和运气。
胜败全在此一举。
自己的性命前程,七千将士的性命,西路战场的形势,江北百万百姓的安全,所有东西都在肩上。
那种压力几乎令人窒息,哪怕之前南下他拼命冲锋陷阵,想的也不过自己一人性命,为自己拼出前程。
如今不同,百万生民安全,不是他拼死就能解决什么的。
赵立宽深吸口气,他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压力,甚至超越了生存带给他的恐惧,令他难以入眠。
“怎么还不睡。”钟剑屏来到身后,她也忙碌了一天,整个人尽显疲态,头发被汗水湿透,一缕缕的。
“看看月亮。”赵立宽随口答了一句。
抬头一看,天上乌云朵朵,半点月亮也见不着。
“明天不会下雨吧?”赵立宽脸不红心不跳说:“我还准备继续进攻呢。”
“这次我跟着你。”钟剑屏没有接他的话茬,“我向小姐保证过,会护你周全。”
“我又不上阵,用不着保护,后方粮草箭矢总要有人调度。”赵立宽随口说了个理由。
“如果明天输了说那些,还有什么用。”钟剑屏并不领情,她抬头直勾勾看着自己,眼睛水汪汪闪烁光芒。
难得语气软下来:“求你了.......这是我职责所在。
为报答小姐、郡王养育之恩。
我自小无父无母,小姐将我养大,教我本事,让我为人。
而不是像那些从小被卖被丢弃的孩子,要么早夭,要么活得形同畜牲。
小姐说的我无论如何也要做到,定会保你周全,知恩不报枉为人。”
赵立宽看到她眼中的坚定,她长着一张清秀的脸,却更让那坚定显得脆弱而决绝。
只能点头答应:“要去就去吧,保护好自己。”
.......
次日,火头军早早造饭,趁太阳没出来,空气凉爽,三家吃过饭后开始忙碌起来,人人披甲整备兵器,行军时带的用不上的东西全放好,以免战场上成为拖累。
步兵忙着检查兵器甲胄,骑兵忙着喂马刷马,有人抱着自己的亲密战马喃喃自语。
有些士兵神情郑重默然不语,有些则哈哈大笑高声畅谈。
凝重而紧张的气氛在军营中蔓延,让赵立宽回想起初中体育中考时的气氛,只是比那更紧张压抑,也更加恐怖。
毕竟考试考不好只是人生的路窄了一些,仗打不好是会死的。
......
赵立宽在大营中令钟剑屏及另两位亲兵为他披甲,跨上马弓、腰刀,接过亲兵递来的丈八长枪,走出营帐翻身上马,打马通过正中砂石大道,来到营前。
数千将士步骑分列整齐森严,旗帜井然。
段思全,周开山,周开福三位军指挥使打马上前高声汇报:“禀招讨使,全军集结完毕,点卯五千零二十九人到齐!”
赵立宽打马从队列前越过,扫视诸将士,历经这么多大小战斗,所有人早已心照不宣。
他勒马高声下令:“全军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