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啊,我还是没明白,袁先生脑子坏了,怎么就被你蛊惑了?”李四叔一脑门子问号。
罗泽文仰天长叹,“庾信不哀江南,放翁不待后人……这种悲伤只有袁先生一般的名门大族之后,四朝老臣之子能够领会,四叔的学问还差点。”
李四叔点头,“这倒是,我连个童生都没考上……不对啊,我学问不好,你小子写个字都费劲,你跟我装什么大瓣蒜?”
李四叔毫不客气,竟然身手揪起了罗泽文的耳朵,“你娃必须给我说清楚,你到底和他讲什么了?”
罗泽文无奈,只好怅然道:“如今李自成急着吞并各路义军,夺取大明江山。殊不知关外还有一只猛虎,一旦八旗兵南下,山河沦陷,我们不免重蹈覆辙。到了那时候,又不知道有多少文人聚集在瓜州渡口,北望中原,怒气如山了。”
李四叔顿了半晌,才说道:“你的意思,咱们会成为亡国之人?不会吧!八旗蛮夷也,他们如何能成为中原之主?”
罗泽文两手一摊,“瞧瞧吧,即便清军多次入关抢掠,大多数人还是想不到他们能入主中原?可袁家不一样,袁可立当过登莱巡抚,一手筹备了抵御清军的防线,又在临死之前,见证了登莱防线的崩溃。他肯定清楚,关外的清军有多大的威胁。”
李四叔点了点头,“这倒是……那他为什么愿意听你的?我还是没明白啊!”
罗泽文正想跟李四叔进一步解释,突然喊杀震天,李锦指挥部下,朝着睢州杀了上来。
“炮声结束,喊杀响起,真正要命的时候来了。”
罗泽文匆忙朝着城头跑去,李四叔也在后面紧紧跟随。
他们沿着台阶,登上城头,放眼望去,城外密密匝匝,尽是冲锋的人群。
排山倒海,扑面而来……罗泽文能够明显感觉到那种窒息的压迫感。
成千上万的人,挥舞兵器,高声呐喊,这可不是大洪山土匪火并,是真正的攻城大战,即决胜负,也定生死!
罗泽文心怦怦乱跳,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俯身向城外眺望。
密集的人群让他很不舒服,但还是努力保持镇定。
突然,罗泽文发现一个问题,“四叔,你看,闯营兵没有准备云梯!”
李四叔也好奇看过来,这属实是个问题。
云梯可是基本的器械,其余撞车,鹅车,筒车……各种奇形怪状的攻城器械,都该拿出来才是!
闯营这帮人啥也没拿,难道人均蜘蛛侠?能够自己攀城而上?
罗泽文越发好奇,他顾不得危险,凑到垛口,仔细观察。
又过了一阵,罗泽文发现有闯营兵掉头跑回去,在他的后背上,背着一块砖头!
这人撒腿快跑,仿佛得了什么宝贝似的。
此人之后,又是好几个这样的士兵,全都拿着一块城墙砖回去。
罗泽文怔了许久,额头上冒汗了!
好家伙!
我直接好家伙!
最早的闯营兵只会驱逐流民,充当炮灰……但是经过这么多年,他们已经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攻城办法。
就是让士兵撬下城墙砖,带回本阵,每人一块,谁没有带,立斩不饶!
“城墙都是外面裹着一层砖,里面是夯土……闯营兵先以火炮轰城,随后让士兵撬开砖头,背回本阵。接下来必是在城墙打洞,然后填装火药,炸开城墙……”
话说到这里,罗泽文浑身汗毛倒竖,心里头拔凉拔凉的!
闯王麾下竟然发展到了如此地步!
火炮、火药,这不是穿越者的优势吗?
居然要靠人家闯营给自己示范如何使用?
罗泽文也不得不承认,十几年的鏖战,算是把李自成打肥了,也打精明了。
面对几乎巅峰状态的李闯王,罗泽文是真的很无奈。
这还真不是胡说八道,史料明确记载,李自成就是用这种办法破城,几乎无往不利!
“还有办法,还有办法!”罗泽文大声吼道:“快去,准备铁锅,烧金汁,还有火药,全都拿上来!”
罗泽文飞奔下城,正在此时,袁枢也绕了一圈睢州,赶到了城下,双方见面,罗泽文焦急道:“袁先生,闯营兵凿城,要严防火药炸城。”
袁枢微微点头,竟然不是很惊讶,仿佛早有预料。
“闯王就是以此法攻击开封,所幸开封城池坚固,没有攻克,反而炸伤了不少人。后来城中守军要放水淹闯营兵,闯王也掘开黄河……苦的只是百姓罢了!”
罗泽文听得出来,袁枢是很熟悉闯营套路。
“袁先生,你看该怎么办?我打算招募些百姓。”
“百姓?他们能干什么?”
“就在城墙内侧,每隔几丈安排一个人,让他们侧耳倾听,一旦有凿击的声音,立刻上报!”
袁枢不由得点头,“此法甚妙!”
罗泽文受到了鼓舞,继续道:“他们要炸开城墙,必是寻找薄弱处。我们可以筹备砖石木料,在必要的地方,建造瓮城,一旦闯营兵炸开城墙,我们就可以在瓮城之后,迎头痛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袁枢大为惊讶,罗泽文所讲的,正是他花了一年多才想出来对付闯王的办法,没有想到,竟然被罗泽文几句话道破了。
撬城砖,在城墙挖土,早期可以用滚木礌石,迎头痛击。
一旦挖进去了,最好就用金汁热油去泼。
如果挖得更深,埋进去火药,把这段城墙炸塌了,就必须在里面准备瓮城,不然只能城破人亡。
但瓮城要放在哪里,万一堵不住怎么办?
所以要安排人手,时刻盯着。
这活儿只要普通百姓就够了。
“小罗爷果然才思敏捷……我现在就按照你说的办!”
袁枢痛快答应,顷刻之间,就有五百多个城里的百姓,奉命而来。
“乡亲们,保护桑梓,守护家园,义不容辞,睢州的父老乡亲们都看着呢!”
听到袁枢的话,这些百姓纷纷行动起来,按照吩咐,每十丈安排一人,把耳朵贴在城墙上面,时刻监视外面的动向。
只是有几段城墙内部,被人侵占了。
按理说这算是违章建筑了,必须出动兵马,才能拆除。
可袁枢过去,没说几句话,各家自己就动手了。
黄秀只剩下苦笑,“我喊破喉咙,讲再多的道理,全都没用。人家袁公子只要说一句话,就乖乖照做。袁家两代人,几十年的威望,当真不一般啊!”
罗泽文翻了翻白眼,这还用说吗!
我的眼光什么时候错过。
此刻城头的弑杀愈演愈烈,闯营的套路也被守军摸透了。
趁着他们聚集在一起,足足四个强壮的守军用木杆架起一口大锅,里面臭气熏天,粪水翻滚。
“去你的吧!”
一锅滚烫的金汁兜头浇下去,撕心裂肺的嚎叫传来。
随后有几个人从城下窟窿跑出来,头脸都是硕大的水泡,还有好些地方皮肤破了,露出鲜红的血肉。
不用怀疑,被金汁烫伤,几乎都会感染,痛苦死去……
这就是战争,你死我活!
“奶奶的,都说闯王善攻,曹操善战!如今曹营的人被闯瞎子压着打,这是什么道理?”苦战了一天的靳钟尚且不甘心。
“小罗爷,今天晚上我要夜袭,给我五百人!”
罗泽文怔了下,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看了看袁枢。
这种时候,还是要听专业意见。
“我也在城里招募了三百勇士,还准备了引火之物!”
靳钟立刻道:“那太好了,今晚你就能领教俺们曹营的风采了。”
袁枢老脸微红,轻咳道:“其实早些年我就领教过了。”
“怎么样?我们很厉害吧?”靳钟自豪道。
“没错,奔驰如风,追之不及!”
刹那间靳钟面如猪肝,罗泽文忍不住哈哈大笑,“靳叔,你和袁先生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